糊狐十八线写手,产粮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长篇】《枫的时间》【25】

【25】同类的时间

【——异类相斥。】

 

在这个班级里,每位同学都有自己的特点,尽力将自己塑造得没有特点的我,反而因此变得显眼了。根据“茅野枫”的角色特点所能实施的暗杀行动有限,而我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能有适当的契机。

开学后不久,一条有关“国家鸡蛋供应过剩”的新闻赋予了我梦寐以求的机会——为“茅野枫”这个角色更添生命力的机会。“她”所制定出的暗杀计划是,与E班的同学们合力制作出一个超大型布丁,并在其底部埋设有对老师专用子弹和炸药,当老师快吃到底部时引爆。这是个思路简单但过程较为复杂的计划,为此而做的研究也花费了我不少工夫。

一路至今,虽有不少坎坷但也都平安度过,平时已经很辛苦的我本没必要再耗费更多的精力来研究巨型布丁的制作工序,但我还是作出了决定这样的决定。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终究还是喜欢这个角色,所以想将其塑造得更完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自己也乐在其中。

『如果是布丁的话,不管是几个都吃得下呢,杀老师!』

『是啊,真受不了。为师真希望有一天能跳进比自己还大的布丁里吃个够,但是太穷了所以办不到呢。』

最初的灵感只是目标怪物的一句话,决定的契机只是一则新闻,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都在为巨型布丁的研制而四处查找资料、多次尝试制作迷你模型直到成功为止。其中要考虑的不只有原材料的调整、设备的需求以及口味,还要综合物理学等科学理论。那段时间很忙碌,但也的确很开心。

“真有一手呢,小茅野。从鸡蛋的新闻出来后这一周的时间里,你就把这些全部搞定了?”巨型布丁正式动工期间,平时少有交流的赤羽业来向我搭话了。虽然时常是互相防备的状态,但只要看到我的积极行动,他对我的怀疑也会相应地大大减少吧。

“嗯,应该说我从以前开始就很想做做看了。”

——不是谎话。

“在经费方面也全由防卫省买单,我想说这可是最棒的机会了。”

——不是谎话。

“这么决定之后,我就一直线地朝计划前进了。”

——不是谎话。

我就是这种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哪怕只是最终计划中的一条分支计划,也想要做到最好。

在辛苦制成的巨型布丁即将被爆破时,我只要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万分不舍的激动面就好了,然后杀老师就理所当然地发现了藏在布丁底部的炸弹并移除,接着将布丁分享给大家。

彼时那份喜欢布丁的感情是真实的,我没有必要说谎。所以在感受到自己劳动成果的甘美时,我也是由衷地感到美味。

好甜。

在艰辛的努力过后,复仇得到硕果的那一天,面对怪物的尸体我一定会觉得更甜吧,一定会……

 

九月底,新闻报道了疑似杀老师的人物偷窃女性内衣的事件,虽然老师他矢口否认,但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被发现藏有失窃的内衣,班级点名簿上女生名字的旁边也被标记了罩杯大小。

在看到唯独自己名字的旁边写有“永远的零”字样时,我就大概猜到会是谁在暗中捣鬼了。与我作出的反应相符,当时的我实际上也是既激动又生气,偏偏是最在乎的方面被恶狠狠地嘲笑了。这种嘲讽的风格似曾相识,那个家伙恐怕又要开始行动了。

如此错漏百出、明显有损教师名誉的犯罪肯定不是杀老师做的,想必是有人想要栽赃他。为了查出真相,我和其他几名同学组成五人小队,在晚上潜入最有可能成为犯人下一个目标的地点,想亲眼见证内衣小偷的真面目,与此同时杀老师也在一旁伺机而动。蹲守不久后,真正的窃贼登场了,在他准备行窃之时立刻被冲出去的杀老师擒拿。

在冒牌货不重要的真面目曝光的一刻,突然出现的四面长方形幕布将杀老师围困其中,仅布牢的上方留有一块恰好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方形空间,我目睹一个身影纵身跃入幕障——

其触手形如带锯齿的蝎尾,后天植入型触手兵器堀部糸成第三度向怪物发起讨伐的总攻。

“这都是为了国家,所以我借了乌间老师的部下一用,请他把你引到这个有着对老师布幕的监狱里。”果不其然,白登场了,“这就是你的学生在离岛上的战略,首先要把你困住。”

他轻易地就发现了躲藏在灌木丛中的我们,其中当然包括将离岛作战计划内容告诉他的我。场外的大家看不见幕布里的战斗情景,他竟然自顾自地开始向我解说起来,“……糸成的触手装上了刀锋染有对老师物质的手套,其材料为应对高速战斗而混进了其他物质,比起你们所使用的匕首虽然效果有所不及,但是在同为触手的对抗中,却能一点一点地给对方造成伤害。还有他的攻击位置,不断从上往下攻击不会让目标逃走,这么一来应该就能干掉他了。”

光是听声音的话,很难判断其中的战斗情形。不久后,里面就传来了杀老师游刃有余的话语声,“嗯嗯,干得不错啊,糸成同学,如果是第一学期那时的为师说不定就被干掉了……为师也会学习的哟,为师要是不能每天都有所成长,那又怎能教导学生更多的知识呢?那么,差不多也该收拾收拾这个麻烦的幕布了。因为暑假的时候有过完全防御时态的经验,为师也学习到了一项新技能——并非全身,而是压缩触手的一部分将能量提取出来……”

幕布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直通天际。

“请记住,糸成同学。对于老师来说,暗杀就是教育,暗杀教室的老师,每被教授一次就会强大一分。”

附近的玻璃窗户被震得粉碎,就连场外围观的我们也被巨大的冲击浪所波及。布幕墙裂解,糸成被震飞到十米以上的半空,其触手手套更是化为碎片散落一地。

多么可怕的怪物啊。本身实力就已无人能敌,却还在不断成长着。

杀老师稳稳地接住坠落的学生,“就是这么回事,白先生。这种奇袭已经对我没用了,让他留在E班,你就乖乖离开吧。还有,请把为师不是内衣小偷这个正确的情报向大家传播开去。”

“还有我的罩杯是B!B罩杯啊!”我也顺势向白抗议,略心虚地向他传递“正确”的情报。

“好、好痛……头好痛……”坐在草地上的糸成忽然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头上的触手开始肿胀变形,“像要炸裂了一样……”

“因为屡次失败、受到严重打击,触手开始侵蚀精神了吗?这大概就是这孩子的极限了吧,只有这种程度看来不能执行我的计划了呢。”只要没达成目的,白的计划还会一直延伸下去,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

糸成现在正遭受的痛苦,与我刚植入触手的那段时间相似。我虽一路挺了过来、忍耐疼痛直到此时此刻,也难免对相同境遇的他产生同情。

“……你要是拿不出成果,组织也不会再花钱在你身上哦。并不是对你无情,而是为了能用上下一个实验体,就必须有所舍弃。永别了,糸成,之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简直难以置信,白竟然在此直接抛弃了合作伙伴。就在白话音刚落之际,被剧痛折磨的糸成突然失控地冲向外面,最终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每天都在进行触手护理的糸成并非第一次体会到被触手反噬的滋味,但唯独这一次他的看护人没有出手相助,被放弃的他若执意不肯解除触手,其自我意识很可能会被侵蚀殆尽。

当晚回家后我打电话给白,却一直没能接通。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虽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对他的厌恶程度也几乎到达了极点,但却不得不说这次暗杀行动,为我将来的个人暗杀计划提供了基础思路。

第二天,同学们从电视新闻上得知了“一夜之间多个手机店被未知人员破坏”的消息,而这种破坏力非触手是达不到的。杀老师认为自己作为班主任有责任阻止失控的糸成,必须要找到他并保护他。

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瞻解白的个性。对于那家伙来说,其他人都是“能派上用场就好”的一次性棋子,完全猜不透那家伙接下来会如何出招。

当晚,杀老师与同学们在一间还没被袭击的手机店内部蹲点,果然等来了正承受地狱般痛苦、失去理智的糸成。他的触手已经像蔫掉的海带一样无力耷拉着,并因内分泌失调而浑身浸汗。

就在这时,一辆路经的卡车突然向店内发射了含有对老师物质的粉尘炸弹,同时让多名枪手朝他射击。开车的正是白本人,他用安装在车上的弹射网将因粉尘而失去反抗力的糸成困住,然后毫不留情地踩下油门将他一路拖拽,逼迫杀老师前去追赶营救。

这真是……太卑鄙了!

不仅用完就抛弃,还要通过踩得粉碎来压榨棋子的最后一丝利用率,实在令人恶心。

忍无可忍的E班众在律的帮助下确定了他的路线以及目的地,抄近路尽快前往白设置陷阱的地点。待大家赶到之时,只见杀老师正在营救被大量子弹瞄准射击、处在昏迷中的糸成,周围一层又一层的压力光线投射向已为学生承受过无数次攻击的老师,使其行动不得不进一步变得迟缓。

及时赶到的大家合力制服了布置在四周的枪手并破坏了压力光源,没能在前线战斗的我只能帮忙用布帮糸成隔开腐蚀触手的网。

触摸着他的触手,眼看他因痛苦而皱起的脸庞,我仿佛听见体内的触手在发出共鸣。

——你是因为什么理由而接受改造的呢?和我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吗?

在研究所里进行临时维护的时候,我偶然见到过镶嵌于机械中的他的身影,反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的他并没有见过我。哪怕每天都能享受到维护,也不可能完全规避痛苦的细胞融合过程。更何况作为第一个植入型实验体,白肯定会在他身上进行诸多尝试性实验,其过程自然不会是轻松愉快的……

射击被迫停止后,杀老师轻松脱困,白的计划也又一次宣告失败。而我只能冷冷地目睹令人作呕的人走上车,听着他说出令人作呕的话。

“原来是个群蝇围着妖怪团团转的班级吗,真令人作呕啊。不过的确,我承认我的计划需要彻底地重新策划……送给你,反正那孩子也只能再活个两三天,你们就趁此和睦相处吧。”

触手是依靠意志而存活的东西,只要植入者的心中依然抱有执念,触手细胞就会紧紧依附着宿主无法脱离。在反噬的状态下,负担会让肉体变得越来越衰弱,最后会连同触手一并耗尽生命力而亡。

以上的描述并非夸张,这一点我也早在相关资料中就了解到了,甘愿承受这样的风险也要植入触手,想必他也有不弱于我的理由吧。

通过新闻检索,有人调查到了他过去的背景。堀部糸成本是“堀部电子制作所”社长的儿子,这间公司是制作手机零件的工厂,前年因负债累累而倒闭,社长夫妇抛下儿子后便行踪不明了。

被家人所抛弃,其痛苦程度绝对不亚于失去家人。大家都开始理解他疯狂追求“力量”与“胜利”的原由,体谅那份执念。

“同类”……吗?

一个稍微有些可笑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曾经的我想找到和我一样虚伪的同伴,现在却又妄想拥有境遇相仿的同类,但他们终究和我不一样。

这时,寺坂所带领的小团体决定带头帮糸成消除对变强的病态执念。

然而在开导的过程中,他的触手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发狂,在其他人都在慌张撤退时,唯有寺坂挺身而出吃了一记痛击,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甩来的、已经明显变弱了的触手。

“……只不过是输了一两次而已,心灰意冷个什么劲,总有一天会赢不就好了吗!”寺坂用拳头敲醒了他,“杀章鱼这件事呢,就算现在杀不掉也没关系,就算失败一百次也不要紧,在三月之前只要暗杀成功一次,那就算是我们赢了啊!”

“……我受不了啊,在下回赢得胜利之前,我该做什么才好?”

“当然就是像今天这样混日子啊,E班就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

在强大的感召之下,堀部糸成最终放下了对强大的执念,同意让杀老师为其取出体内的触手细胞。就此他重新变回了普通人,正式成为了E班的一份子。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小怪物。

是被触动了吗?看到这一幕时我的眼睛竟然开始湿润起来,但我身体里的触手却发出了嘲笑般的叫嚣声,大概是对同类的“死亡”感到不屑吧。

有某种汹涌的感情仿佛即将涌出,急于避人耳目的我不打招呼地默默离开,逃到附近的公共厕所里。

走到洗手台的镜前,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明明自姐姐死后,我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人,为什么突然有种“又变回一个人了”的感觉呢?

任由冰凉的水浸透肌肤,将头脑冷静,我整顿好心情,将脸上的泪渍擦干。

待我走出卫生间时,大家都已经离开了。空寂的街道上方,新月亮得刺目,夜间的风轻拂而过,微冷。

“茅野,原来你还在啊,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不远处忽然传来渚的声音。

“上了趟厕所出来就发现大家都走掉了呢。”我强颜地笑了起来,“渚还在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又要一个人呢。”

不小心把“又”字说了出来。

“因为有些在意,所以稍微等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一起回家吧。”

“好啊,像平时一样。”

 

一踏入家门,我就急不可待地取出手机。

“怎么?”电话接通,一个听上去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按耐不住怒意,我几乎朝电话吼起来,“你那种做法是怎么回事?尽管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但看来还是高估你的品格了。”

“真正直啊,但我也有预感你会这么说就是了。演戏演多了的小姑娘,自然便会沉浸在浪漫主义的戏剧思维里吗?以为谁都不必牺牲,所有人就能得救?”柳沢没有经过处理的声音带有轻蔑,想起他不久前毫不留情地将同伴作为弃子的事迹,让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让地球陷入危机的元凶,真亏你还能侃侃而谈这些大道理啊……并非感情用事,而是我确实讨厌你卑鄙做事的手段。”

“牺牲一小部分的人,就能换来整个地球的安全,哪怕不是我,也会有无数人做出同样的抉择。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对和错,现实从来没有正反派之分,大家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活着罢了。论卑鄙,也轮不到你这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来教训我。”

所以,你就利用怪物对人类的仁慈来杀掉怪物吗?

哪怕想狠狠地反驳他,内心却又抗拒与他继续交流下去。“……情报交换就此终止吧,反正我也没从你那里得到过有用的信息,事故当天的状况一问三不知,反倒是我白白地向你提供了那么多目标的情报。临时维护什么的,不要也罢,反正我都一个人坚持那么久了,不在乎最后的这段时间……反倒是和你扯上关系,天知道哪天被卖了还帮着你数钱?与其拥有危险的队友,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呵呵呵,到头来是为了保全自己啊,有这样的觉悟还差不多……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跟糸成比起来,光凭你现在能够条理清晰地跟我对话,我就可以断言你是个远胜于他的怪物了,明明长有一副连虫都不敢杀的脸,却深藏着连本人都没察觉到的凶恶杀意……我当然希望能亲手了结一切,但只要能杀死那家伙,不管是谁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在我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前,你先好好等着吧。反正舍弃了那颗棋子后,我还留有杀手锏……”

“你刚刚说什么?杀手锏?”除了糸成之外,他还藏有其他暗杀者吗?

“哦呀,不小心说漏嘴了。不过我们在几秒前不是已经终止了情报交换吗?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他绝对是故意的。

“你这个家伙……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不过倒也并非完全不能透露……算作给你的特别优待好了。再过一段时间,将会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登场,不论对那只章鱼还是你们学生而言,都将有一场灾难降临。嘛,反正不论成功或是失败,我都是受益者。”

对学生也……?!他,不,他们又打算谋划什么牺牲学生的计划了吗?

“那么,得知了这个情报的你,到底会不会将危机将至的预告分享给大家呢?如果坦白,说不定亲爱的同学们都能逃过一劫哦。”幸灾乐祸的情绪,仿佛足以从听筒中溢出来似的。

“你……!”

“再见,期待你我的下一次合作。”

对方先一步挂毕电话,那些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言语被封堵在心里,瞬间生成的焦躁感在狭窄的意识内横冲直撞。

我放下电话,几乎自暴自弃似地瘫倒在沙发上。

“律,麻烦了,帮我把那家伙的号码和通话记录都删掉。”

“确定要执行这项操作吗?”手机屏幕亮起律的身影,向我确认的语气中饱含着担心。

“确定……顺便问一下,律你有办法知道那家伙,或者说政府那边有什么动向吗?”

“与特殊暗杀计划相关的内容已经超出了我的阅读权限,也没办法使用黑客技术……”

说的也是,政府研发出来的人工智能,又怎么可能被允许越权呢。

“那么,关于那个预告……”见我没有回应,律又追问。

『得知了这个情报的你,到底会不会将危机将至的预告分享给大家呢?』

光是回想起那个声音,就足以想象到他说出这番话时的嘴脸。

正因为他知晓结果,才恶意地告知我情报——

他明明知道的,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答案,只允许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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