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依陵

【长篇】《枫的时间》【14】+【14.5】

【14】在意的时间

【——每当想要靠近时，我们之间的距离总是渐行渐远。】

 

“好——无——聊——啊——”

玩了几局扑克牌后，就已经有人发出弃权的宣告，呈一个大字状懒散地躺倒在地上。

“确实，只是玩牌的话很容易腻。”

椚椚丘中学三年级修学旅行的第二夜，E班的男生们百无聊赖地聚集在大房间里。距离就寝的时间还早，又不能出门，故睡前的这段时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还是大家一起聊天吧，机会难得，就说说男生之间才能聊的话题！”前原阳斗提议。

“哦哦！好啊，那大家就聊聊最近看的片……唔哦！”

冈岛大河同学还没说完，就被矶贝班长用手刀打断，“除了冈岛同学，其他人还有什么有关话题的意见吗？”

“为什么只把我的意见排除在外？！”冈岛愤起抗议。

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哄笑。

“不如这样，我们聊聊班上在意的女孩子吧？”E班最有名的花花公子前原三句话离不开女生，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

“干脆搞一个投票吧！”“好啊！每个人都必须投，不准弃权！”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感兴趣的女孩子排行榜”应声出炉。意外地，这个企划得到了班委的允许，并且由他来负责组织。

“说起班上的女生，最好看的果然还是神崎有希子吧！”

“没错没错，长相与性格都无可挑剔，举止文静性格又认真！”

“不过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神崎同学她意外地很擅长玩游戏呢。”一提到神崎，自然少不了来自杉野的发言，“虽然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可手速却是职业级别的！”

“不会吧，完全想象不出来啊！”

我也目睹了同样的一幕。没想到神崎同学也有这样出人意料的特长，就像昨天茅野所说的，旅行能让人发现大家在平时看不到的一面。在她被抓走的时候，究竟跟茅野说过什么话呢？总觉得她们之间的气氛很融洽。

“我的话，肯定投票给神崎！”“我也……”

这似乎不是在评选自认为最优秀的女生，而是选出自己最感兴趣的女生吧。在大家的三言两语中，我根本插不上话。

“我的话，会投给矢田哦，女生之中她最‘有料’吧！”

“出现了！冈岛的工口发言！”

“什么啊！第二性征也是重要的审美标准！”

“我觉得仓桥同学也很可爱啊。”

“一定要选一个吗？好纠结……”

……

在一片吵吵嚷嚷的讨论声中，班委很认真地做着记录，擅长美术的菅谷同学更是在票数旁生动地画上了女生们的漫画人物头像。

“渚，你呢？”问题的接力棒最终还是被抛到了我的手里。没发表过意见的参与者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于是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此前一言不发的我的身上。

“那个……我……”

感兴趣的女生什么的……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被这么突然地问到，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渚的话，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啊啊，是茅野吧！”

为、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副比我本人都还了解的样子？我对茅野的看法究竟怎样，我自己好像也不太明白啊……

“因为渚你不是经常和茅野一起吗？其他女孩子的话，反而很少接触吧。”

“是啊，女孩子里你也只对茅野不用敬语。”

“而且你们两个还是一样的发型！”“哈哈哈哈！没错，我早就想吐槽这个了！”

敬语和发型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大家解释。而且当下的气氛好像莫名其妙地从“讨论感兴趣的女孩子”变更为“讨论喜欢的女孩子”了。

“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夸张啦……我对茅野，只是有好朋友性质的在意感而已。”若我不作出表态，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放过我。只是“在意”这种程度的话，肯定是有的。大概是出于好奇心，我在潜意识里确实总想着多了解一点有关她的事情。至于那方面的界限要怎么界定，我实在不清楚……

“不要害羞啊，大方地承认嘛！”杉野开始揉弄我的头发。

“这么不坦率，活该草食一辈子啊！”前原也凑过来捏我的脸。

“唔……我缩（说）的是……真嘟（的）……”被扯住脸的我根本不能好好说话。

“那么渚的一票就决定投给茅野同学了吧。”只有矶贝不参与调侃我的行动，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说一下理由吧。”

“理由也要吗……？”

“大家都有写理由哦，会在意对方总是有原因的吧。比如神崎同学让大家感兴趣的重点就是性格以及长相。”

“说吧说吧！”“茅野搞不好也是一样在意你的哦。”

“这个……”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一致注视下，就算有话想说我也要被吓得硬生生憋回去了。

但是，已经无处可逃了，我必须直面这个或许很严肃认真的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对茅野的看法。

茅野与我，是很要好的朋友关系，她也的确算得上是我在班上最在意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在意呢？一开始是因为佩服她开朗的性格、快速融入班级体的能力，以及感谢她给了我新的发型而让头发看起来没那么长……后来在初次一起值日的时候，她那番鼓励的话语打动了我，结果我却不小心说了令人害臊的话……她很喜欢吃甜食，又非常在意自己的身材问题，同时由于身高比我矮的缘故，面对她时我总有一股莫名的自信，认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她……我也发现，她似乎有一些秘密埋藏在心底不愿言明，我很想知道那些有关她的事但更愿意尊重她的想法——既单纯却又带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她吸引我的地方吧。

可是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啊。但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就会被大家添油加醋地揣测。

“大概是因为……发型……吧。”我偏偏选了一个最让人信不过而且可笑的理由。

“这种回答……我都不知道是应该嘲笑你，还是应该对你表示同情了。”果不其然，我的答案招徕了前原同学的吐槽。

“那个……我的意思是，她帮我绑头发，我觉得很感激……”

众人向我投来复杂的目光，我似乎从大家的视线中感受到了怜悯乃至稍许的鄙视。

啊，果然这种敷衍的回复太没出息了……

“还有性格方面，”我连忙作出补充，“茅野她总是很能活跃班上的气氛吧，我们大家也都常常会被她带动起来，不是吗？”

“确实，茅野和班上的大家关系都很好，一点都不像转学生啊。”

“我也觉得，同学们的名字她也能很快记住呢。”

“不过茅野她，对渚以外的人好想都是用敬语唉，女生们也不例外。”

杉野的话让大家的视线又一次大规模地集中到我的身上，我顿时有种被出卖了的感觉，前原更是发起了毫不留情的调侃攻击。

“呐，渚，你们目前难道真的只发展到绑情侣发型这一步吗？”

“不是啦，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关系而已！”我尴尬地摆摆手，“……虽然因为背影很像的缘故，有时会被别人吐槽是双子就是了。”

“茅野同学不一定是这样想的哦，渚被比琪吻的时候她的反应很大呢。”“对啊，我也发现了。”

那件事情之后，茅野确实莫名其妙地生气了，不过她表示这是因为那段时间自己的情绪不好，所以她对我应该不会有那种想法。

像我这种既软弱又缺乏男子汉气概的性格，不可能会有女生喜欢吧。茅野她是怎样看待我的呢？莫非是因为我不像一般的男孩才愿意跟我交朋友的吗？……果然，还是希望在她的眼中我能被作为真正的男生来看待。

“指望从渚身上得到什么八卦情报，我们还是想得太美了啊。”前原叹了口气，最先举白旗投降，“草食系遇上草食系，两个人都像小动物似的。”

“搞不好他们两只就算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也会发展为盖棉被纯聊天的情况呢。”

虽然他们放弃了有关我和茅野的话题让我着实松了口气，但为何我又有了一种十分不爽的感觉？

最终全班男生的投票结果出来了，神崎有希子得到四票，矢田桃花获得了三票，仓桥阳菜乃有两票，茅野枫与片冈惠副班委则各得一票。

E班的副班委在平时较为严厉，经常对不听话的男生们进行说教，导致大部分男同学都很怕她。片冈同学的一票，貌似是矶贝班长投的。

班上还有两个男生投了弃权票，分别是对谁都不感兴趣的千叶龙之介以及对这种活动感到十分不屑于是中途退场的寺坂龙马。

“神崎果然高居榜首啊。”

“确实，本来就没有招人讨厌的女生嘛。”

“那已经顺利跟她同组的杉野，你怎么看呢？”前原继续发挥八卦精神。不论如何，大家的关注点只要不在我身上就万事大吉了。

“说起她啊，”一说到自己杉野就泄了气，“尽管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却也没有什么机会能跟她好好谈谈。”

这时，现场唯一缺席的业同学正好回来，大家立刻追问他在班上是否有在意的女孩子。意外地，业只是思考了一小会，就直言表示他在意的人是与我们同组的奥田同学。

“因为那个女生，看上去好像能调配出像是三氯甲烷等诡异的药剂来着，有她在的话我的恶作剧不就能更上一层楼了么？”他很干脆地笑道。

“我们大家绝对不会想办法去撮合你们俩的。”前原也很干脆地吐槽。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身魔女打扮的奥田同学正在为业魔王调配魔药水的情景。

真是具有业同学风格的回答啊。不仅没有迟疑，也不会像我一样被同学们严刑逼供……

“各位，这个投票的结果可是咱们男生的秘密哦，估计大家都不想让女生们知道吧。”拿起投票结果的矶贝同学作出保密的手势，“绝对不可以跟老师或者女生说……”

就在这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注意到，房间的窗户外正趴着一只巨型的章鱼怪。此时此刻，矶贝手里的记录正好面朝窗户的方向，只见窗外笑得一脸猥琐的杀老师在小本子上快速写下什么后，就立刻闪身消失。

“这混蛋记完之后跑路了啊！宰了他！”男生们即刻抄起武器群起而上，涌向走廊追杀偷窥者，“站住啊你这章鱼！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侵犯学生的隐私权！”

“黏滑哈哈哈，老师我的超马赫速度就是为了得到这种情报才练出来的哦！”

杀老师，为了八卦而这么浪费才能真的好吗？您可是立志要毁灭地球的怪物啊……

我也不得不跟随大部队参与追杀行动，但因为体能与积极性双双不足的关系，我落在队伍的最后方。不久后，女生房间的方向不知为何也传来一阵骚动，听声音似乎是女生那边也开始追击杀老师了。

分别作为男女生寝室的大房间仅由一个岔路口相连接，很快杀老师就被堵截在墙角处，不得不迎接来自男女双方的两面夹击。

在学生与老师的一片混战里，我与同样处于队伍后方的茅野相遇了。

披散着头发的她主动对我笑了笑。回想起方才被其他男生盘问的话题，在这个时候见到茅野实在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望向热热闹闹的走廊露出无奈的笑，“不知不觉间，又变成大家暗杀老师的局面了呢。”

“是啊。”我顺势拿出收纳在袖子里的枪。

只不过茅野没有前去加入暗杀，反而转身走进附近的空房间里。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真是好开心啊，修学旅行。”

眼望前方茅野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管我们是否在意对方，无论现在的时光有多么快乐，待到毕业的时候，大家终究还是会各奔东西。

“怎么了？”见我迟迟没有响应，她回首反问。

“嗯，我只是稍微想了一下。”走向前，与她并肩站在窗边，“所谓的修学旅行啊，不是会给人一种毕业临近的感觉么？我们的暗杀生活明明才刚刚开始——虽然明年地球究竟会不会灭亡谁都不知道，不过我们的E班一定会灭亡就是了——在明年的三月。”

“……确实是啊。”

“真想知道更多关于大家的事情。干掉杀老师，不留遗憾地生活下去。”

——想知道更多有关茅野的事情。

希望地球能摆脱被毁灭的命运，希望我、茅野以及大家都能拥有理想的未来。

她顿而沉默了，目光游移向漆黑的夜空中那轮永远的新月。彼时，那张凝视着黑夜的侧脸，瞳孔中仿佛倒映了整个深邃的星空，一阵恍然中，站立在我身边的那个她似乎在顷刻之间成为了别的人，一个神秘陌生而又亲切熟悉的人。

“总而言之，真的好想再来一次啊，修学旅行。”仿佛是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她元气满满地说笑道。那句话语中所包含的情感，层层叠叠。

“那个人”突然消失不见，我方才如梦初醒。

“是啊。”不知为何，此时的我竟有些心不在焉。

茅野不为人知的一面会是怎样的呢？在这次旅行中，我并没有看到……

不过以后肯定还有很多机会吧。当时的我如此天真地想，孰不知自己其实早在几秒前亲眼见到了，她真正的面。

 

现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她的心情，一定比我要更复杂且沉重得多吧。明明她比谁都珍惜这份羁绊，比谁都难以舍弃这份情感，比谁都……曾经我所渴望到达的未来，其过程的艰辛是我们之中谁也无法想象得到的。

那个时候的我，一点也不了解真正的她，更无法替她分担任何痛苦。

多少次我都误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很近，近到足以触碰到彼此的灵魂，可事实上她却一直遥站在距离大家很远很远的地方，孤零零地看着除她以外的所有人放声欢笑。

那是我绝对无法想象的痛苦、永远无法亲身体会的领域。

那个时候的感觉，也仅仅是在意而已。

在意着那个拥有谜团的她，在意着那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在意着……

现在的我也与过去一样，对她在意得不得了。

 

 

【14.5】疲惫的时间

 

原本预定在第三天进行的暗杀行动因杀手方主动放弃而取消，故这一天没有任务的大家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修学旅行的玩乐之中。畅玩一整天过后，夜间的回程列车上不少同学都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靠在椅背上的茅野枫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就各种方面而言，今天的她都已经很累很累了。

平稳前行的新干线上，同样快要入睡的潮田渚忽觉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样重物，使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哦呀？”对面传来一声带有笑意的调侃之际，渚扭头望向自己的左肩，只见邻座的女孩正将头枕在自己的肩臂上，睡得香甜。

听见手机拍照发出的喀嚓声，渚意图向坐在对面偷拍的赤羽业发出抗议，但又怕惊扰睡在身上的人，于是他只能沉默地干瞪眼。后者十分干脆地无视，开始玩起了游戏机。

睡不着却又不能出声或者乱动，百无聊赖的他不自觉地开始盯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细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发呆了多久。

忽然，裤袋中的手机传来震动声，是收到新邮件的提醒。保持上半身不动，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手机，而映入眼帘的邮件内容却是——

『爆炸吧，现充！』

接下来，他又陆陆续续地收到了更多的邮件，还没来得及看下一条就又收到了一封。

『我的手中不知道为何出现了火把！√(─皿─)√』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凸』

『ψ(╰_╯)代表FFF团消灭你——』

『\("▔□▔)/蹭点桃花运，保佑我早日脱团！』

『我也想要能靠着自己睡觉的妹子当“好朋友”啊o(╥﹏╥)o』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虽然明白附近的男生们也不想打扰茅野睡觉，但为什么会转变为邮件攻击？这种情况怎么看也只是意外而已吧！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在投票时说了那种话吗……

就在渚于内心进行吐槽时，茅野忽而醒了过来，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盯着空气发呆了半晌后，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方前好像睡在了某个人的肩膀上。于是她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后者则赶忙将手机收起来。

“茅野，你醒啦……”

“嗯……抱歉，刚刚睡迷糊了。现在到哪里了？”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到站了吧。”

“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吧，应该……”其实自己的肩膀已经开始麻了。

口袋里的手机仍在不断嗡嗡地作响，但渚拼命地克制住自己不去查看。

『都睡过了，居然还能这么自然地交流，真是服了你们啊！╭(￣m￣*)╮』

『我要告诉茅野，你刚刚盯着人家看了很久很久！』

『╮(╯▽╰)╭我已经把你的备注姓名改成了“草食渚”，特意通知一下。』

『($ _ $)买照片不？那张角度拍得不错，同学一场可以便宜卖给你，不然我就发推特上艾特杀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