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依陵

【长篇】《枫的时间》【04】+【4.5】

【04】初遇的时间（第二课时）

【——既然我们的相识相知不是偶然，那么就一定是必然了。】

 

刚进入教室，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班委矶贝悠马就向我打招呼。

“早上好，渚同学。”

“早上好，矶贝同学。”

“知道吗？我们今天有位转学生哦。”

“转学生？这个时候？”

一般在这个时候会有本校的学生转入E班吗？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说着，E班的班级委员将新的名册递给了一肚子疑问的我。

我顺势接过学生档案，只见照片上梳着翠色双马尾的女孩笑得十分阳光，给人一种乖乖女的印象。

【姓名：茅野枫】【年龄：14】【生日：1月9日】【前班级：无】【身高：146】……

还好是比我矮的女孩子……

不对！为什么我要把关注点放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啊！

只能在内心自己吐槽自己的无奈，更加让我欲哭无泪。

不过，为什么前班级的一栏什么都没写呢？是直接进入E班的吗……

三年E班是椚椚丘中学专为差生而设立的班级，这里的成员与本校的学生享受着截然不同的待遇，不仅要在设施简陋的旧校舍上课，还会在全校集会时被当众作为其他学生的笑料。我们被称为“End之E班”，是因为一旦进入这个班级就将永无翻身之日。然而在学生时代就被归类为“失败者”的大家也早已放弃努力，甘愿接受沉沦……

我们之中大部分人进入这个班级的原因是因为成绩年级垫底，包括我，但也有少数的例外，比如矶贝同学，是因为违反校规才进入E班的。

我正打算把名册还给矶贝同学，却被对方推了回来。

“这个……麻烦渚同学让转学生确认里面的信息无误后，在明天早上交到本校区的总务处吧。明天你和新来的转学生刚好都是值日生哦。”

“为什么刚好是我们两个……？”我记得上学期的值日安排的确是快轮到我了，但另一个人才刚刚转学过来吧？

“毕竟旧校舍和普通的学校不一样，我也是希望转学生能尽早适应值日的工作，还能顺便熟悉一下校园环境不是吗？这样一来你也就不用像上学期一样，跟寺坂同学安排在一起了……”

“非常感谢。”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

像寺坂那种“胖虎”型的角色，我实在非常不擅长应对。而且他每次都会把全部的值日工作通通丢给我，自己却先回家。

告别了矶贝的我刚回到座位，正要打开书包，一张与刚才看到的照片上一模一样的面孔就在门口出现了。

“啊，我记得你是……”

“嗯，今天转来的。”友善的微笑、十分开朗的声音，一瞬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见或听到过。

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的印象，却得不到结果。大概只是我的错觉吧，毕竟相貌与声音都相似的人有很多……

“……”

“……？”

这时我才发觉她正歪头盯着我看，两人双双沉默的过程少说也持续了三十秒。要说我会被他人注意到的特点，那大概只有……

“头发真长。”她笑着指了指我的身后。

果然是这样……作为一个男生却留着长发，这一点常常会引起他人的好奇甚至嘲弄。还好椚椚丘中学对风纪方面的校规并不严厉。

“……啊，”我无奈地别过头去，“虽然我也想剪短，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所以剪不了。”

至于原因，说起来十分复杂，我也不想提起。因为“母亲一直将我当女孩子养大而强迫我留长发”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其实已经准备好了避开这个话题的说辞，但转学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进一步询问，而是不知什么时候直接走到我的身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以快到令人瞠舌的速度将我的发型改造成了双马尾。

“看，和我一样了！”

开心的神色出现在转学生——茅野枫的脸上，翠色如兔耳般的双马尾似乎受到主人雀跃心情的影响，随着身体的运动而上下摇摆。

“我叫茅野枫，请多指教！”

“你好，我叫潮田渚……请多指教。”

犹如太阳一般温暖而开朗的女孩子，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怎么了？我觉得这个样子还不错哦。”说着她拿出放置在包包里的镜子，将镜面朝向我。以布丁图案为装饰的平面镜反射出我现在的模样，头发被特殊的绑法处理后显得没有原来那么长，竟意外地让我变得稍微更像男孩子一些。

“好像……还不坏的样子。”

“我就说嘛！”她开心地收起镜子，“对了，你身边的座位有人吗？我可以坐那里吗？”

“这个嘛……应该可以，到了新学期，大家都可以重新选座位。”虽然大部分同学还是会按照上学期的座位来坐，但我想原本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破优月同学应该不会介意。

“太好了！”她踏着几乎可以用蹦蹦跳跳来形容的轻盈步伐来到我的另一侧——我们就这样简单地成为了将为期一年的同桌。

“哦？渚，你换发型了吗？”

这时，身为好友的衫野正好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坐在前排的我与平时不太一样。

“是的，这是我帮他设计的新发型哦。怎么样？不错吧！”茅野撑着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主动与新同学搭话。

“意外地有种很适合的感觉呢……”下意识地接过话头后，衫野才发现对方是新面孔，“你是……”

“我是今天转来的，我叫茅野枫。请多多关照！”

“啊，欢迎。我叫杉野友人。”

后来的不破同学也表示乐意把座位让给茅野，顺便调侃了一下我的新发型。接下来有不少同学都留意到了改变了形象的我，但是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这位新来的转学生身上。与每个人的对话，她都表现得十分轻松，游刃有余。

……好厉害！

我不由得在内心发出赞叹。仅仅是过了十多分钟而已，新同学就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班级，不但能在短时间内与所有人打成一片，并连谈话的气氛也把握得非常到位，令原本沉闷的E班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叮铃铃——”

直到上课铃响起，大家才有些依依不舍地解散，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教室里的气氛似乎还留有余热，而热源的正中心就是坐在我身边的这位不可思议少女。

连我本人都没有察觉，自己方才竟然一直注视着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正准备拿出文具的她抬首望向我，歪歪头道，“有什么事吗，潮田同学？”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能称呼我的名字吗？”不知道这对她而言算不算奇怪的要求。因为父母离异，所以我现在是随母亲姓，但我也希望他们将来有复合的那一天……平时以名字称呼，介时我如果改姓，同学间再称呼就不会感到维和了吧。只不过，假若她想追问原因，我又该怎么说才好呢……

“嗯？当然可以。那个……渚同学？”她老实地同意了，没有追问下文。

“嗯，谢谢……”虽然是很热情开朗的个性，但她却意外地有分寸，既不八卦也不强人所难，应该说是高明的社交技巧吗？有种自己永远高攀不起的既视感……

原本对她转学的理由有些好奇，但那也应该是不希望被别人探查的秘密吧。被分配到E班的理由有很多，每个同学的情况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都是迫不得已。就像她不会询问我留长发的理由一样，我也不应该过问太多有关她的事情。

“渚是敬语系吗？”因为已经上课了的缘故，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贴近我的身侧问道。

唉？！已经开始把“同学”去掉了吗？

“那个……算是吧。”已经完全被她带着节奏跑了。

“那我也要努力了呢，为了让渚把‘茅野同学’的‘同学’去掉。”她自顾自地点头，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好像真的在下定决心。

“这……”我觉得自己已经要跟不上她的节奏了。

“哈哈，开玩笑的啦。渚慢慢来就行了，不用勉强。”

慢慢来……意思是到最后还是会去掉“同学”的字眼吗？我在心中默默吐槽。

“但是……为什么老师还没有来呢？”终于她提出了一个我可以接得上的问题。

“不知道。听说我们好像要换新老师了……不过说起来，茅野同学应该没见过我们以前的老师吧。”

“嗯……”她不知为何突而垂首，以至于我看不清她刘海下的表情。半晌，问道，“你们之前的老师……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是个富有热情的好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听说这学期要换新老师时，大家都很舍不得。希望新来的老师也能跟雪村老师一样吧……”

“这样啊……”她好像恢复了原来的精神，“如果能见见就好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赶紧给我安静地自习。”坐在茅野同学前方的副班委片冈惠同学回过头，略带不满地说道。

茅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识趣地闭上嘴，用一本夹带了杂志的教科书挡住脸，开始津津有味地看起杂志上的甜品新店介绍。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我翻开生物课本，准备预习第一节课的内容……正当我看到第十七页第三行“章鱼是一种软体动物”时——

“哇啊——！”旁边的座位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又怎么了？原本打算在心里小小抱怨一下，但我突然意识到那声惊叫并不是从茅野的方向传来，而是来自我右手边中村莉樱同学的位置。

不仅是她，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诧的神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教室的门口。

迟钝的我这才发觉有一伙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班级的前门。只是一眼，我就立刻变得与其他同学一样，惊讶的嘴大得甚至能装下整个鸡蛋。

一只身着博士袍、体型巨大的人型黄色章鱼，在好几名黑衣人的监视下，缓缓走上教室前方的讲台，数条作为腿的的触手接触地面，发出“啪嗒啪嗒”这样听上去黏糊糊好似玩具的声音。章鱼人圆溜溜的脑袋上有两颗枣核大小的眼睛，从咧开的大嘴中直接可以看到一排整齐的牙齿，全然就是一个由漫画中走出来的形象——还是简笔画。

所有人都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眼前这个几乎不可能存在于地球上的生物便自顾自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就是炸月球的犯人。”它胸前的那条印有巨大弯月图案的领带仿佛勋章一般，“明年预计也会把地球炸了。我将担任你们的班主任，请多关照。”

槽点太多！都不知道先从哪里开始吐好了！

这真的不是四月一日的愚人节玩笑吗！是电视台的整蛊节目，对吧？！

尽管四周鸦雀无声，但全班大概都与我抱有同一个心思。

似乎是黑衣人之中的领头、眼神有些凶恶的黑色西装男子开始发话，“我是防卫省的，名叫乌间。首先，从现在开始的谈话都是国家机密，希望你们能理解。”

总算有个看上去靠谱的人来进行说明了。

“单刀直入地说吧，希望你们能够杀了这个怪物。”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想法。

闻言，众人的惊诧的神情变得更加夸张了。

“……呃，那是啥？”坐在中村同学隔壁的三村同学弱弱地说道，问出了大家最想知道却又不敢问的问题，“这家伙貌似是侵略过来的宇宙人啥的吧？”

三村同学的勇气值得我们所有人肃然起敬。

“真失礼！”章鱼人的脸突然就变黑了——不是修辞，而是真的变成了黑色——挥动起两条作为手臂的、只有两根手指的触手，“我可是土生土长在地球上的！”

骗人的吧！

“详情恕我无可奉告，”乌间先生补充道，“这家伙说的是事实。这个破坏了月亮的生物，会在明年三月连地球也破坏掉。知道此事的只有各国首脑，在世界陷入恐慌之前，正为了秘密地将其杀死而做着努力。”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好似橡胶玩具的刀——毕竟真刀不可能直接放进衣服里，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朝怪物挥动。

名为乌间的男人挥刀速度极快，快到连肉眼都难以捕捉。然而就在刀锋逼近怪物脸庞的一霎那，怪物的身影消失了，随即出现在了他的另一侧。

“但是，这家伙速度惊人。”

乌间不断地用刀进行突刺，怪物笑嘻嘻地尽数躲闪，它的残影总是出现在乌间头部附近，似乎在摆弄他的眉毛。

“别说杀它了，它甚至能游刃有余地帮你修眉毛！还精雕细琢！”

乌间先生本身就凶恶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吓人了，大家看着这样的场景都不知是应该无语还是应该笑。

“它可是能将满月变成新月的超级生物，最高速度实实在在地有二十马赫！”

二十倍的音速！包括我在内，众人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就是说，这家伙如果真想逃跑，直到毁灭为止我们都只有等死的份。”

“嘛，这样的话就太没意思了。”怪物收起修剪眉毛的工具，拍了拍乌间的肩膀，“所以我向国家提议，虽然我不想被杀……但是愿意去做椚椚丘中学三年E班的班主任。”

为什么啊？！

乌间先生叹了口气，“这家伙的企图不明，但是政府不得已只得允诺，前提条件是绝对不能加害你们这些学生。理由有二，一是作为教师每天都来教室的话能够便于监视；并且会有多达三十人……得到从至近距离杀死这家伙的机会！”

“为什么怪物成了咱们班的班主任？”“为什么我们要搞暗杀什么的？”大家的这些声音，让乌间先生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尽数打消了。

“成功的话报酬是一百亿日元！”

一百亿？！这可能是我们之中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这是理所当然的金额，暗杀成功的话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拯救地球了。值得庆幸的是，这家伙完全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章鱼怪物的脸上出现一圈圈绿色条纹，像理发店前的霓虹灯一样。

“看，呈现绿色条纹状时就是轻视的表情。”

神态无法改变，就用皮肤来表示心情吗？！这是哪门子皮肤啊！

“这是当然的吧，连国家都杀不死的我，你们怎么可能杀得死。”怪物的语气更显现出它对我们的轻藐，从声音和语调可以判断出怪物可能是一位男性——如果怪物也有性别的话，“就算被最尖端的战斗机袭击时，我还能在空中给战斗机打蜡呢！”

……重点是为什么要打蜡吧？

“若有机会的话，希望你们能进行刺杀。我们将提供对你们无害但对这家伙致命的弹药与刀具。”说着另外两名防卫省的随行人员将一批武器搬运进来。如果不是他的话，大家第一眼看到那些“武器”可能都会误以为是儿童玩具，连手枪用的都是圆形的玩具子弹。

“对你们的家人和朋友都绝对要保密。总之，没有时间了，地球灭亡的话根本无处可逃！”乌间先生严肃的言辞终于让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我与茅野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她的神态写满迷茫与无奈。我的表情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就是这么回事了。”章鱼怪物像人一样搓了搓自己的触手，仿佛不怀好意地地笑着，“那么各位，让我们在剩余的一年里过得充实而又有意义吧！”

就这样，我们为期一年的暗杀教室，开始了。

——吾等乃杀手，目标是老师。

 

……

结束一天的课程，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但今天应该是我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天了。有太多的事情应接不暇，到现在我都难以置信这一切都是事实。收拾好书包，我正准备向同桌的茅野告别。

“没想到那个怪物还真有老师的样子呢，教书有模有样的。”她却先发话了。

“是啊，似乎比我们原来的老师教的还好。”

“是吗？”

不知为何，我好像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不愉快。

“不过怪物就是怪物，还是不是太过相信它比较好。”她也收拾好书包，站起来。

“大概吧……”

“要不要一起回家？”她主动提出邀请。

“唉？……嗯，一起吧。”我习惯性地答应了，连两人的家是否在同一方向都不去考虑。

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懂得拒绝的性格，但这一次我可以肯定，在那个时候，我确实是愿意的。

【4.5】搭讪的时间（第一课时）

 

茅野枫邀请潮田渚一起放学回家后，两人刚走到班级的门口时，正好撞见一名同班同学。

“哟，茅野同学，已经要回去了吗？”前原阳斗开口打招呼。

“是的……那个……？”茅野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

“我是前原阳斗啊，今天早上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啦。要好好记住我哦。”

“抱歉，名字太多了……是前原同学对吧？我会记住的。”

“新环境还习惯吗？第一天来就发现老师是怪物也是够呛的……”

……

此时的渚似乎已经在无形中被晾到了一边，但以他的性格只能站在一旁默默地苦笑着。

果然前原同学很擅长搭讪女生啊，据说班上的女生几乎全都被他搭讪过了一遍，新来的茅野同学他也自然不会落下。渚暗想，前原同学的外形十分帅气，而且很善于与异性打交道，会受女孩子欢迎是理所当然的。

与他聊天的茅野也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说实话，他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羡慕这种交际能力，若自己有前原同学十分之一的水平，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一天来，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一下校园什么的？”前原突然发出邀请，渚在心里顿时慌了，有种什么东西将要被抢走的感觉。前原似乎不知道茅野已经有约，更何况决定权不在己方，他没有可以开口的立场。

“不好意思，刚刚已经和渚同学约好了一起回去。所以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本以为会犹豫，但茅野很干脆地拒绝了帅哥的邀约。

“原来你跟渚约好了啊，那我就不打扰了，明天见。”前原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类型的人，搭讪对他而言更似一种习惯。

“我们走吧，渚同学。”茅野提了提肩上的书包。

“对不起，茅野同学。”

“为什么……要道歉？”她愣住了。

“呃……如果茅野同学想赴约的话，可以不用顾虑我的。”

“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本来就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而且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所以并不是勉强哦。走吧！”

茅野率先迈开步伐，渚则懵懵懂懂地跟在她的身后，似乎还在消化她方才的话语。

为什么有种她在两者之间选择了我的既视感？是错觉吗？

接着他又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在自作多情。再加上因为不擅长这类问题，他很快地就将其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