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狐十八线写手,产粮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春山夜雪》【五】

说是祭坛,但其外观状似壶形,是一栋约二层高的建筑。

由于护卫的主力都被抽调去了后山,唯一的出入口门前只留下了一只妖在把守,还偏偏是最喜好偷懒的那只,正在心不在焉地打瞌睡。

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她攀爬上外墙,灵巧地登上顶端,只见那里开了个天窗一样的圆形“壶口”,不仅没有任何遮挡,也无施加过术式的痕迹。她纵身一跃而下,落在了祭坛中央的高台上,裸足着地的瞬间像猫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首次闯入祭坛的内部,竟如此轻易地就避开了守卫的耳目,一切顺利得让人不安。可是没时间让她顾虑太多了,只能一边提防机关陷阱之类的东西,一边四处探索。

建筑的内部结构与她过去的想象有着不小的出入,有一共三面墙将地板分割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这个三角形的其中一角就连接着被作为正门的唯一出入口。三面墙体都摆放着比人还高的书架,上面满当当的全是藏书,从书架上方一段起始,墙体便不再垂直,而是向内收缩,以螺旋的形式抵达穹顶。朦胧的月光透过天顶洒下来,可以窥见整个地面以及墙面都画满了咒术纹路。如果是满月的夜晚,应该能通过这个“窗口”看到完整的月亮吧?

她在书架前徘徊,随便抽出一本线装书,看了两眼后又塞了回去。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的书本与卷轴,想必狐族千百年来积累的知识都在这里了。然而她所渴求的秘术,总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摆放在书架上吧?

长老们以及祭司会经常性地出入这里,举行大型祭祀活动时此处也会开放给一般狐族参观——除了她,按理来说不可能将记载着禁术的东西放置在显眼且触手可及的地方。应该有什么机关,或者说只有特定的对象才能启动的法阵。

她当然不抱希望只需一次就能找到所求之物,但也不能放过任何接近目标的机会。

出于直觉,她开始摸索书架边缘的缝隙,三角形的内部构造意味着墙后方有足够大的空间容纳密室,不过书架本身哪里也不像有机关的样子。就在感到茫然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墙体上某块石砖的灰尘明显要比其他砖块少,且摸起来有松动。她大胆地将其轻轻往前推了一下,然而石砖只是卡在了半途,之后便再也没有反应了。

难道这单纯只是一块松动了的砖头吗?不,肯定没那么简单,长老们对祭坛维护的挑剔程度可是恨不得一天骂值班的狐狸三遍。

灵光乍然一现,她跑向另外两面墙的没有被书架阻挡的空置处,同样找到了松动的石砖,将两块石砖分别按下去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声响。

她转过身——如果方才没有听错的话,发出声音的位置正是祭坛正中央的高台——不,倒不如说,那才是祭坛本身。

再次登上祭坛,她附身观察着身下地面的石板纹路。与用涂料描摹在墙上的纹路不同,祭坛上的花纹是镌刻上去的,凸起的部分极其复杂,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符号与文字,唯一认识的,只有一个“祭”字。

这是一个法阵!她猛然抬头,星空看似近在咫尺,月光撒在她的身上,她诧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正像一个等待献祭的“祭品”。

被强烈不安感席卷的她正欲离开,刚一动身,小腿就被一处感觉并不锋利的凸起划伤。鲜血不受控制地涌出,在接触到石板的那一刻就被贪婪地吸入。身下的纹路开始发光,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动弹不得。

难道是陷阱?!她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痛苦的降临,刹那间脑海中飞掠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无法遵守先前的那些承诺了——连她自己也很意外——她没办法指引小少爷他们离开部落了,也没办法回家吃饭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身体突然恢复了控制权,待她再度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散发着荧光的卷轴。

鬼使神差地,也不考虑是否还有二重陷阱,她径直伸手向那面前的、漂浮于半空中的物件,在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光芒消散,一个实实在在的物体落在了她的手中。

拉开卷轴,上面居然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咒文呢?

就在她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时,一大串密密麻麻的文字浮现在了卷轴上。她认识的字尚不多,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了上面写了“狐妖”“魂魄”“血”“死亡”等关键字。

难道这就是她一直苦苦寻找的禁术吗?不管怎么说,肯定要先带走它,之后再慢慢研究也不迟。她正想将卷轴藏到衣服里,没想到它竟自行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融进了身体里。而当她心生起“召唤卷轴”的念头时,它便老老实实地出现在了掌心。

居然还有这么便利的法器。可是既然带走了它,迟早会被那群老狐狸发现吧,而且要怎样把方才触发的机关复原呢?否则过了今晚一旦发现卷轴丢失,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怀疑到她的头上。

下一瞬,卷轴的布面上又浮现出了一行字。

只有这句话她完全看懂了。

她忍俊不禁,顿然觉得自己似乎是意外获得了一只虽然不会说话、但懂得通过文字交流的“宠物”,而且它还迫切地希望跟随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

按照文字给出的指示,她从周围的书架上随意取下一个外观上看起来差不多的卷轴,放置到了祭坛中央,接着她触碰法阵的边缘,往其中注入了一丝妖力。

石板再现异光,被作为替代品的卷轴从中消失,与此同时,作为启动机关的三块石砖归位,一切恢复如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虽然“替身”的事迟早会露馅,但至少可以瞒过去好一阵子吧。时间不多了,很快就到守卫夜间巡逻的时刻,必须尽快撤退。她不敢怠慢,动身跃上天窗,准备原路返回,却唯独忽略了还残留在石板纹路上面的、她的血迹。

噬血所带来的增益还残留在身体里,她轻盈地登上弧顶,惨白的缺月似乎又离自己近了一点。她不自觉地俯瞰夜幕下的狐妖部落,整个部落静谧空旷得诡异。

哪怕是因为她的算计奏效了,一向被长老们严格看管的祭坛的护卫也实在是太薄弱了,事情顺利得让人不安。事已至此却也没理由回头,但愿是她多心了罢。

 

由于需要绕路,待她抵达后山山脚的时候,天已然蒙蒙亮。

小少爷和忍者护卫的身手都不差,只要不是长老亲自出马,应该还是能甩开的吧?不过整个后山的范围不小,也没有什么标志物,他们之间没有事先约好接头地点,只能到处乱窜地寻找活人的踪迹。

不远处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

循声赶去,只见少年正与一名人型的狐妖对峙。四周散落着数只白狐的尸体,忍者影卫则身受重伤,坐在一棵大树下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糟糕,能够化为人型的狐妖和那些狐狸喽啰不一样,没那么好对付。虽然一对一的情况下,那狐妖似乎落于下风,但少年此刻满头大汗,持剑的姿势也不太平衡,似乎因腹部旧伤的撕裂而感到吃力。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呛住了嗅觉,他们没能甩开狐妖追兵的原因呼之欲出。

“杂种?”体格壮实的狐妖注意到了少女的到来,“你来得正好。”

谦自然也看到了她,视线在两者之间警戒地徘徊。看来他也有那么一瞬间担心,半妖会选择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看来不能留下活口了,否认让他活着回去告状的话会很麻烦。

“居然能狼狈成这样,真丢狐啊……想让咱帮你,总得给点好处吧?”

她缓缓从斜后方靠近,藏在袖中的匕首蓄势待发。

“不是你妄图独食失败然后让猎物逃跑了吗?是我们在帮你……”

必须一击毙命。

冲锋,突刺。她毫不犹豫地袭向目标的要害部位。

“小心——!还有一只!”

谦急忙喊道。而当她觉察到在场还有一个气息的时候,已经晚了,身后闪现出黑影,将她的突袭打断,重重地将其制服在地。

“杂种就是杂种,终于倒戈向人类那一边了吗?”压在她身上的第二只狐妖说道,他的身材瘦削,力气却特别大。

“?!”下意识地,谦试图冲过去救她,却因胖狐狸的阻挡而驻足,而瘦狐狸则将她的匕首夺走,锁住手腕,将其作为肉盾架在身前。

“又送来一个人质。”胖狐妖得意洋洋地走到倒地的忍者的身旁,用利爪在失去意识的他的脖颈周围装模作样地比划着,“我看你还是乖乖投降吧,长老的指令是将你活捉回去,但好像不包括这个大叔哦。”

她也顺势望向政,只见那个男人的面罩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过目即忘的脸,其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近乎停滞,甚至让人无法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谦好似真的产生了动摇,持刀的双手趋于松懈。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喂,小少爷。”她在被钳制住的状态下调整姿势,面向他,“别听他们啰嗦,你砍过来吧,连同咱一起。”

“什、什么……?”

“如果相信咱,就照咱的话做……大叔也是这么想的。”

他愣了愣,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

“以你的实力,还不至于拖拖拉拉地跟他们浪费时间。你没办法对拟人外表的妖魔出手,对吧?”

闻言,他显得有些慌张,看来是被说中了致命弱点。这并不难理解,虽说都是妖魔,但人类的外观更容易引发人对同类的恻隐之心。

“不要犹豫,你的剑并不是那么软弱的东西。”

讶然之下,他很快便调整了呼吸,眼神重新回归坚定。对他而言,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是杀人的觉悟。

心之所至,剑之所向。

雷击一闪。

右足着地发力,他刺向半妖少女。

刀尖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她的身体虚化,太刀刀身突破幻影,一击便将其后的狐妖贯穿。

另一只狐妖见状正打算行动,却被身后突然“醒来”的忍者用苦无从背后刺穿了心脏。

生死与胜负皆在刹那间。

被武士刀击穿的狐妖还在挣扎,痛苦与愤怒爬满了它的脸,他恶狠狠地瞪着杀害了自己的凶手,以及站在他后方的、背叛了整个狐族的妖女,直到四肢不再抽搐、双目失去高光。最后一刻前,它依然愤恨着,不知是对人类,亦或是对这个世界。

成功杀死了对方的少年大汗淋漓,似乎连拔刀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一下子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干得不错。”她走过去扶起谦,“不过咱们没时间歇息了,不知道还有多少狐狸在路上,咱尽快带你们出结界。”

“也过来扶一下我嘛。”政吹了声口哨,调侃道。

“走开!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叔在一直装睡。”看到忍者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政是在假装昏迷,因为真正的昏睡不可能有如此微不可察的呼吸。至于目的不必多言,就跟他一开始并没有出手一样,为的就是制造险境,逼迫他的少主即便面对的是真正的人类,也绝不能心慈手软。

“咱要开始跑咯,跟上来!”

说着,她横抱起少年,在森林里全速奔跑起来。

“唉等等?!放、放我下来……”似乎未曾想到自己竟会被突然抱起,他顿时慌然无措,“我可以自己走……!”

“等你走就太慢了,刚才伤口又撕裂了吧?……抱紧点!不然把你扔了哦!”

被明明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少女抱着,谦不得不搂住她的肩膀以保持平衡,他甚至能看见政大人正拿着他落下的武士刀紧随两人其后,面罩下是掩盖不住的窃笑。

——那你还是把我扔了吧。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

 

这恐怕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类。

此刻,他们身处结界的尽头,而在地平线的那一端,整装待发、浩浩荡荡的军队就像蝼蚁一样密集。

“居然连城卫军都来了,是政大人呼叫的援兵吗?”

谦看上去很意外,而半妖少女更是惊诧到愣神。

她知道少年肯定是贵族子弟,但通常情况下,只是贵族的话有权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动这种规模的兵力吗?有了这些人,哪怕是踏平整个狐妖部落都不在话下吧?她能逃得掉吗?

“你在这里等一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恐惧,谦安慰道,“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先,你不用害怕。”

原来自己是在害怕啊——被点明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不住地颤抖着,若现在不是人型拟态的话,恐怕连毛都炸起来了吧。

谦朝着军队的方向小跑过去,只见为首的华服男子匆匆下马,与另一名红衣女子一起,三人其乐融融地抱在一起。政也不知何时到达了前方,向领头的男人汇报。完全不像方才劫后余生的少年兴奋地跟他们说了不少话,以她所在的位置根本听不清,或者说她已经没心思窥听了,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混乱的思绪。

干脆趁机突然消失好了……等他回头时,会发现她已经不见了。虽然没有告别,但有遗憾才难忘吧?对,就这么办,就这么办……趁大家的关注点都不在自己身上时——

“你怎么了?”

直到面前又响起少年的声音,她才惊觉自己在被忘却了时间的慌乱中,已然错过了逃走的时机。不,准确来说,是她粗劣的藏身被轻易地找到了。

刚才忍者称呼那个男人为“守护大人”,守护……那是春日山城最高统治者的职位吧。原来如此,原来小少爷是守护一族的后裔啊。怪不得,自己怎么就没敢往那方面想过呢?明明已经把各种可能性都设想过了,怎么就没敢去想最夸张的那一个呢?

她看着男孩的脸,总算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冷静当中。

这算是抽中了上上签还是下下签呢?如果现在就在这里把他杀掉的话,人类那边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向整个狐妖部落复仇吧,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就会先死掉,没办法亲眼见证狐族的末路,并且这和她使用咒术复仇的计划有出入,她的复仇可不仅仅是让那群狐狸死掉这么简单,否则自己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就要走了,虽然确实如你所说的,我们可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少年当然想不到对方是在考虑着那么危险的事情,“不过你还是不愿留下你的名字吗,小狐狸?”

“……”

名字,这种东西。如果那个可以算是名字的话——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说过一次她的名字,仅有那么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提起过。母亲大概并不知道她居然还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甚至可能连母亲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了,而她至今也从未向别人说道过,从未有同类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正张口准备说点什么,转念顿时心生一计。

她拉起他的手,将身子贴近,果断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等下次见面咱就告诉你。”她眨眨眼,狡黠笑道,“再见。”

完全出乎意料的偷袭。谦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半微张着嘴意图予以回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杵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最后他一言不发、逃也似地离开了,或许他还在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别人看到这一幕吧。

她满足地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恐怕没有能比这更令人印象深刻的离别了。她甚至能想象得到,会有一个纯情的男孩在从此后的每一晚都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半妖魂牵梦绕。哪怕达不到那种效果,也足够他铭记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临别时捉弄人类当然很有意思,而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伏笔,铺垫的第一步——正如她所说的,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很快。

少年可是山城守护家的独子,这么好的大鱼当然要放长线。待他继承家业,届时她会用尽一切手段来让他沉迷,然后利用他的地位、他的兵力、他的剑术,来将那群族老们,不,要让整个狐族的生灵都给她偿命,让那群肮脏的狐妖在死后依然永世受尽折磨。

为达此目的,一同葬身黄泉亦足矣。

它们只有在死前,才会得知她的名字——

她是鸠羽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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