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狐十八线写手,产粮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2017枫生贺】《枫时》(原男→茅野枫)

第三年为枫庆生。是一篇迟到的生贺,虽然有1w2字……对比第一年的3k和第二年的9k(如果没记错的话)真是一年更比一年长……

————————————————————————————

【0】

 

在这个时间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时还难以适应……嘛,也难怪,毕竟昨天才提交了社团的退部申请书。

如果那张纸没有被受理,现在的我应该还百无聊赖地待在部活动室里吧。

看部长接过申请书时冷淡的态度,我就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实在是一个令人感到微妙的社团,并不是因为其他部员有什么不好。只是,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大家始终还是对彼此有所疏离,不但不组织社团活动,甚至连相关话题也不常讨论,部员们只是在放学后到活动室里坐着打发时间,甚至有很多人压根就不来了。

既不开展兴趣活动,也没有伙伴一起玩耍……什么嘛,跟漫画里所描述的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啊。

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我不愿成为幽灵部员,所以还是干脆退部吧。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现任部长究竟收到了多少张退部申请呢?所幸从本人的反应来判断,好像也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今天这么早回家,会很不自然吧,因为退部的事我还没有跟家里人说……要不要去哪里随便转转好了——虽然想那么做但可惜口袋里并没有多余的零用钱。

想着干脆到找个地方安静地看看书算了,就不知不觉地走向了离家不远的一座公园里。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公园,行人也特别少。自从上了高中后,我好像就没再来过了。

脚下的小路逐渐与记忆中的林荫道重合,踩踏着阳光的碎片,在途径的第一个空地处就顺利地找到空长椅。一眼看上去还显得很干净,也没有被流浪汉占领过的痕迹。

看来这个地方很适合喜欢寂静与独处的自己。我坐上长椅,接着从书包里取出最近在读的文库本。

刚看完一页,才忽而惊觉现在的状态其实和退部前没什么两样。

身在不与任何人交流的活动室里,和一个人独处又有什么区别呢?

苦笑着,继续看向下一页。直到天色黯然。

 

 

【1】

 

一天。一周。一月。

退部的事,家人依旧不知情,在放学后到公园静坐却成了我的习惯。

今天的我也沿着同样的路线前去,然而——

本该只属于我的长椅却已经被人先一步占领了。

是女孩子,穿着附近中学的深灰色西装制服。两手交叠放置在膝上的裙摆处,坐姿微微前倾,翠色的发丝紧贴脸颊,双目闭合……好像是在,睡觉。

在这种地方睡着真的没问题吗?我不禁感到有些惊异。可更奇怪的是,我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坐到了她旁边的空位上,根本没想过要绕到其他地方去找别的位子。

翻开书,一如往常地阅读小说的后续部分。不过,可能是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吧,总觉得自己这一回没办法将身心完全投进另一个世界里,而是不由自主地朝左首边多看几眼。

尽管心里明白偷窥异性十分不礼貌,但当我从发呆中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好像已经无意识地盯了很久。

就在这时,仿佛感受到投向自身视线的少女突然睁开双眼。

内心一惊,却在那一瞬移不开目光。面对睡醒后本能扭头望向身侧的女孩,我正欲开口道歉,却被接下来的一幕吓得噤声语塞。

警戒。

我只能从投来的视线中读出这般含义。哪怕知道女孩子会对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陌生男性产生警惕心理,但怎么也想象不出会到这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程度。在这一刹那,我,甚至周围一切的人——如果有的话——皆被她以防备凶恶敌人的态势警戒着。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仿佛被用杀意如此质问着。

可那份寄宿于琥铂色瞳孔的敌意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短暂到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错觉。因为下一秒,对方就像直接换了一张面孔般,眼眸中瞬间填充满了柔和与羞怯。

“抱、抱歉,本来只是想坐下来休息一下,没想到居然一下子睡着了。”女孩又羞又慌道。

如此激烈的反差惊得我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接着便迟迟地致歉:“不,我才是……抱歉。”

盯着女孩子的睡颜看结果还被发现,让我感到一阵难堪,对方似乎也因为被看到了不为人知的一面而略显尴尬。为了不造成冷场,于是我只好先开口:

“你的制服……是椚椚丘的?”

“嗯,”她点点头,笑容开朗,“还是中三。”

“这样啊,是名门学校呢。”

“也不算吧。”她不好意思地回应着,俨然一介平凡的女中学生。

这种程度的“变脸”,真的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吗?可是,对方现在的模样,看上去明明也很自然……正是因为太过于自然,仿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才显得蹊跷。

“我叫白谷西斗(Siratani Nishito),是K中高二生。”由于身穿的是通用式男子制服,不太好看出所在学校,我只好自报家门。

“K中啊……”她的眼中掠过一丝看不出情感的波动,转瞬即逝,“我记得那间学校的黑色女子制服很好看……那么白谷同学就是前辈了呢。我叫茅野。”

知道姓氏了。总觉得像取得某种成绩一样让人莫名开心。

“刚刚……茅野同学为什么会在长椅上睡着呢?身体不舒服吗?”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我提起这件事情,但我确实特别在意。

“昨晚睡得比较晚,今天又刚好有体育课,所以比较累吧……说起来真是丢脸。”苦笑了笑,她看上去果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那个……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她说着背上书包站起身。

“下次有机会再见吧。”名叫茅野的女孩向我摆摆手,“白谷……前辈。”

我也向她挥手告别。世间那么多的萍水相逢,可能以后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吧。

往前走了几步,她又忽然回首,双手合十,歪了歪脑袋:“今天的事,拜托保密了!”

见我点头,这一次她才真的走了,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那天回家后,我仍忘不了那个眼神给我所带来的震撼。若她在醒后直接表露出嫌恶的态度走掉,我或许还不会觉得奇怪,然而事实上她则表现出了完全相反的面孔……使用“奇怪的起床气”这种理由,解释得通吗?

果然,那个女孩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说理由吧。如果……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就好了呢。

 

 

【2】

 

第二天,果然没能在公园里再次见到她。看来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程度了吧。

接下来又过了平淡无奇的一周,就连我都快要忘记那天的事情时——

“出现了。”

小小的少女,正坐在长椅上抚摸着怀中的野猫,满脸尽是幸福之色。

当我走近时,那只橘猫却仿佛受到了惊吓,一下子跑掉了。

“啊,对不起,茅野同学。”居然让女孩子露出了有些难过的神色,“看来我还是不招动物喜欢啊。”

“没关系的。”她大方地笑了,“白谷前辈还真是每天都来这个公园呢。”

她还记得我的名字。

“已经可以说是放学后的日常了吧。退部后没有了社团,又不想太早回家。”我与上次同样坐在了右侧的位置上,“其实不用那么拘谨的说,不叫前辈也没关系的,反正不是一个学校。”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实话我也不太习惯用前辈的称呼,因为以前都没有加入过社团……”说着说着,她突然止了声,似乎是不想透露太多有关自己的事情。

假设我未曾目睹初识的那一幕,从其言表上的细节根本看不出任何违和感。可偏偏造化弄人,名为“故作掩饰”的漏洞成了我对她难以变更的第一印象。

“其实……稍微放松一下也是可以的。”

闻言,她讶异地看向我。而我却刻意回避了视线,将目光落放在手中的书上,因为接下来想说的话会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可能会有些失礼,也可能是我误会了……第一次见面,你刚睡醒的时候,对我露出了,呃,怎么说好呢,有点凶恶的眼神?好像警戒着什么人一样。所以接下来的转变在我看来,都多少有些不自然。”

“我居然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吗?”她似乎是真的完全没意识到。也难怪,人刚睡醒时,是最无防范的时候。

“嗯。”稍微鼓起了一点勇气,我看向一脸疑惑以及惊恐的她,“也不是说要坦诚相待什么的,只是对我这个陌生人都要伪装,未免有些太累了。你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也没有可以说的对象吧。”

愣了数秒,她耸肩笑了。

“说的也是。”

霎时,犹如周身的空气被一次性替换掉般,我亲眼目睹了一个人气场变换的瞬间。第一次,我开始相信,人是有“气质”这种东西存在的。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竟在眨眼间,就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好几岁,仅仅是源于一个眼神的变化。

甚至给人一种,我才应该叫她前辈的感觉。

“真是失算了呢。”她倾压向后方的椅背,凝视前方的虚空,“不过这样也好,反正白谷同学你是‘局外人’嘛。”

“那,我也识趣地不打探内情了。”

“谢谢。”少女有些调皮地笑了,“不过就算你问我也不会说就是了。”

还真是……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啊。与神秘的少女邂逅,会不会很有漫画主人公的感觉?

比我小两岁的,个头很小,有着两幅面孔的可爱女孩子。

不禁让我联想到书包里那本刚开始读的文库本,书中的主人公就是在遇见一个身份特殊的女生后,被卷入了一连串奇妙的事件。

 

 

【3】

 

事实上,我的生活却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学校的课程一如既往的枯燥,就连课余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也是在看完一个作者的作品后再看下一个……作者的风格一旦习惯后,便渐渐没什么新意了。

小茅野——原谅我在私底下这么称呼她吧,也并不是每天都会来公园。间隔短则一日,长则两周。于是我就好像每天都进行着抽签占卜,但也没有抽不到大吉就是大凶那么夸张,更远达不到未见即失望的程度,毕竟我也不是为了见谁而去公园的。

小小的惊喜,应该可以这么形容吧。

神秘——准确地说似乎是藏有不少秘密的少女,真正相处起来其实还是挺普通的。

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发呆。我们的对话进行得并不多。有时候专心看书的我稍不留神,就发现她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有一次,约莫是六月初的时候,她罕见地睡了很久都不见醒。我既不忍心叫醒她,又不敢留女生一个人毫无防备地身处在无人的公园里,只好一直等待到晚上。她迟迟才醒来后,感到非常抱歉给我添了麻烦,我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回家后还是果不其然地被母亲数落了一顿。

为什么她总是一副很疲惫的模样?应该不止是普通的熬夜那么简单,像是还有很多难以启齿的心事……

只是,不去打探彼此的过去,是我们无言的约定。

 

“白谷同学总是在看书呢。嗯……很有文学气息的感觉?”

实在无聊的时候,她也会找我聊聊天。

被这么评价还真是让人感到不好意思。“也没有吧,像jump之类的漫画杂志我也有看,只是漫画一类的书看得很快,还是小说比较好打发时间。”

“比较喜欢谁的作品呢?”

“村上春树、东野圭吾之类的吧。”

“意外的王道呢。”

“这算‘王道’吗?”确实他们都属于畅销与大众向作者,就如同《海贼王》在漫画界的地位相似,“那茅野同学有喜欢的小说作者吗?”这种程度的问题,应该不算秘密吧?

“唔……”她思考的时候似乎会习惯性地垂着头,“我看过的小说不多……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浅村三叶*吧。”(注:此为虚构人物,下文中的作品同理。)

“女性作家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为女性的缘故,总觉得对她文中的描写很有共鸣感。”

“她的书我没看,不过那部改编成电影的《塞纳河畔》我有看过,很好看,尤其是最后主人公复仇成功的场景真是大快人心。”

我一说完,她突然就不说话了,头埋得很低。

怪了,我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白谷前辈……说起那部电影。”对方突然用上了敬语,“你觉得,如果是在法律无法制裁的情况下,施展个人的复仇,是正确的吗?”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我没有不老实回答的理由。

“正确与否,我不敢妄加判断,因为对于某个人而言‘正确’的事,对于另一个人说不定就是‘错误’的。所以……我会觉得,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吧。”

“……哈?”对方匪夷所思。

“如果被大众视为‘罪’的事情暴露了,不仅自己要遭受到惩罚,还会连累家人与朋友——至少,无辜的他们是必须要保护起来的,所以要尽量隐藏得天衣无缝。假设顺利瞒天过海复仇成功,接下来,如果内心认为这是‘正确’的事,就不会拥有罪恶感;反之便会被痛苦长久折磨。最终,也不过是承担起了相应的后果罢了。”

回应我的,又是一阵沉默。

“抱歉,我说的很难懂吧……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说完后,就已经做好了会被当作怪人的心理准备。

“谢谢。”

突兀的道谢。

我愣愣地看着她,而她仅是仰头注视着晴朗的天空,微笑而不语。

脱下的长袖制服外套被她任意地搭在后方的椅背上,里面是纯白得近乎崭新的短袖衬衫。袖口之下,一对十分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白皙手臂暴露在空气中,阳光似停落于那个人双眸上,泛着亮光。

眼前的一幕终于让我反应过来,今天确实有些热呢。

夏天,就要来了啊。

 

 

【4】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待在房间里吹着冷气,大口吃冰淇淋。

不过暑假就要结束了,我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完成暑假作业才行。

小心翼翼地擦掉额头上的汗,还要注意不要沾到面前的画纸上。

“这下子就还剩两张了……”我将素描本放到一边,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小鱼干放置到“模特”面前,“谢谢你啦,小橙子。”

“橙子”——是我给这只时常徘徊在公园里的橘色流浪猫起的小名。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我也跟它这个“原住民”混熟了,见到我时不但不逃走反而会很亲近地粘过来,所以作业中规定的动物写生一项,就决定画它了。

“白谷同学原来会画画啊。”

身后忽地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半蹲在猫面前的我诧异地回头。

“好久不见。”披散至肩的翠发,帽檐宽大的遮阳帽,浅黄色的连衣裙,带细跟的凉鞋——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茅野的私服,少了那标识性的发型,我竟一下子认不出她来。没想到在暑假还有机会与她相见。

“好、好久不见。”我有些难堪地挠着头回到长椅边。摆放在上面的素描本忘了合起,所以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

“画得和蜜柑很像啊。”

“蜜柑?”

“啊,这是我给那只猫取的名字。”

似乎有些微妙地重合了,虽然水果种类不太一样。

她一来,橙子,或者说蜜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她的脚边磨蹭起来,转眼就忘了我这个刚喂过它的人类。真是只色公猫。

“以前都还不知道前辈擅长画画呢。”

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有很多啊。

“平时画得也不多,这是素描作业而已。翻翻看也没关系的。”

“原来是艺术生吗?”她并无多少顾忌地翻看着我的画,“画得很好啊。”

“算是吧。”大学志愿确实是美术类专业。

“唉——不错嘛。”

“那茅野同学……现在有志愿的方向了吗?”不带顾虑,我直言问道。一般遇到她不愿回应的问题,本人都会直接回避掉,所以我也没必要谨小慎微地将所有的好奇都闷在心里。就算得不到回答,也没所谓了。

“不知道啊。还不晓得有没有那个时候呢。”

一如既往暧昧的答案,其中又似乎隐藏着不小的信息量。

“不知道能不能……拜托茅野同学一件事呢?”

“什么?”

“麻烦当一下我作业的模特吧。”

 

老师布置的十张素描各有不同的主题,其一便是绘制人象写生,可以说是我最不擅长画的一类了。说实话自己不太好意思拜托朋友和家人来帮这个忙——对熟人开不了口,反而是在“陌生人”面前能够更坦率,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像这样自然地坐着就可以了,我可以边聊天边画。不过注意不要看过来。”

林荫下,光的碎片散落在长裙少女的周身上,她保持着平常休憩时的姿势,而我则面向她描绘着那个人的侧脸——也是我以往看得最多的角度,画起来迷之顺畅。

“白谷同学将来志愿成为画师或设计师之类的吗?”她注视着我所不在的方向,开口问道,像动起来的一幅画。

“不好说啊,我比较喜欢传统类艺术。周围的同学对这个感兴趣的不多。”

“意思是对那种漫画画风不感兴趣吗?”

“哈哈,也可以这么说吧。”

“很像白谷同学的风格。”

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自己是什么风格啊。

“虽然我是外行,但真心觉得画得很好看。白谷同学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画家吧。”

“尽管感谢这份认可,可说实话以我这种程度是没办法成为‘艺术家’的。就算再努力练习,画得再像,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画中少女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艺术是高度依赖于天赋的领域,其他任何领域都可以凭借努力与机遇获得一定的成就,但唯有艺术不行。很遗憾,我就是没有天赋的那一类。”

“干嘛要那么断言呢?也许只是还没发掘出来……”

“画作之所以能称其为艺术品,可不是因为画得跟实物相像。那些在历史上载有名号的大师,他们的伟大之处,便是将瑰丽的想象画面以图画的形式呈现在了大众的视野里……画技可以勤练而得,可想象力却是与生俱来的。更何况这是个非常狭隘的领域,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副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画作也能卖出天价。”

“这样啊,我好像也有点明白了……”

“别用那么可怜的语气啦,也并不是只有成为画家才算踏入这个领域。我很早就决定了,要在大学攻读美术史。”

“美术史?”

“我想学习艺术的起源与发展,学习不同时代的人们所定义的‘美’。这个世界上既要有创造艺术的人,自然也需要有能够欣赏它们的人。比起自行创造,我更倾向于成为一个鉴赏者。”

“类似美食家的感觉吧。”

“没错。一幅画,究竟有没有艺术性与价值,都是由人来决定的。某种程度上,决定的人可能比创造的人更加重要。”

“这样也很棒呢。”

谈话间,我的画也初具雏形。

“好了,就先画到这里吧。”

“唉?这么快就画完了?”她一个转身,好似人物踏出了画中世界。

“还没画完,但剩下的部分我可以回家后补完。今天母亲规定了回家的时间,因为晚上还要去亲戚家吃饭,所以我要先走一步了。”

“可以给我看一眼画吗?”

“对不起,还不行哦。被人看到未完成的作品会很害羞的。”我笑着,带有些许恶趣味地拒绝了。

“好狡猾啊。”她故意皱起眉头,但看上去不像真的生气了。

接着,似乎是为了小小地报复我一下。

“前辈退出的社团,是美术部对吧?”

虽然算不上黑历史,但不知为何有种被揭短的感觉。我之前有跟她说过退部的事情吗?记不太清了。

“猜对了。”心血来潮地,我也想要反击一下,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示意,“你的头发,开始掉色了哦。”

她先是愣了愣,接着捂住肚子夸张地笑了。

 

 

【5】

 

入秋后,就很少能在公园里见到茅野了。或许是忙于应付课业与升学考试吧,也有可能是干脆把这个地方给忘了。

如果是她的话,就算真实身份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我也会果断选择相信吧。

天气渐凉,天色也黑得越来越快,就连我这种对温感比较迟钝的人都觉得公园开始变得特别冷。然而莫名地,我却在心中相信着,自己一定还能与某个人再见一面。

“下午……还是说晚上好呢?”

明明已经一个月没见过了,打招呼却颇有老朋友的意味。

“下午好。”对方选择了前者作为回应,“今天天气不错啊。”

“是啊,前几天特别冷,今天算是升温了。”

“好久没来这里,没想到连蜜柑也找到女朋友了呢。”

“你也看到了啊。”

最近橙子经常和另一只母猫在公园里成对出入,应该是女朋友没跑了。说不定等到明年这里就会多一窝小奶猫了。

“前段时间降温,白谷同学也依然来这边吗?”

“是啊。习惯了。”

“天气越来越冷,早点回家大概比较好哦,容易感冒的。”

“说实话,不是很想太早回家……”

我刚说完,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为什么?因为家里人?”

这未免也太敏锐了点吧。

“难道说,白谷同学一直晚归,是因为和家里人很难相处吗?”

“也不算吧……”我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可内心深处却又渴望着与谁诉说,“只是……家里人比较反对我读美术史。他们比较希望我念设计专业,毕竟那样收入更高……”

“大家都各有各的难题呢……最近,我也有个同学应他母亲的要求,好像要转班了。”

这貌似是小茅野第一次向我提起她的人际关系,我知道她喜欢的书、音乐、电影等爱好,却对于人缘方面一无所知。“是要好的朋友吗?要分开应该很难过吧……”

“嗯……他跟母亲的关系好像很复杂,可我帮不了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看上去很低落,而我同样无力安慰。

沉默稍许,她抬头看向我:“不管怎么说,一定要珍惜家人啊。”

眼波——我忽然联想到了这个在文学作品中才会用到的词,她的双眸中,似乎溢满了深沉、浓重的悲切。

想知道更多。希望她能告诉我多一点,哪怕帮不上忙,至少能分担一部分也好。

“怎么……了?”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

她用了过去式。

“她啊,明明很聪明,在生活上却是个笨蛋,老是考虑着别人的事情,结果自己吃了很多的亏……虽然放心不下,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我们能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很短很短。后来等我清闲下来,她又开始工作了……她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工作,甚至可以说太过投入了,因此我们就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尽管心中弥漫着些许疑问,但接下来的内容也大约能猜到了。

“就在我们约好要见面的那一天,她突然就不见了。根本来不及跟她告别……更重要的是,明明有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却还是让最坏的结局发生了。”

她深吸一口气。

“我真的……好想再见她一次啊……”

那是很轻的声音,却仿若呐吼出了灵魂。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呢?安慰说“节哀顺变”,还是送上苍白的祈愿呢?仅仅是作为一个倾听者的话,是否已经能够给予足够的慰藉?

“对了。”我突然想起,自己随身带了一样东西,同时也是让我无意识地每天来公园的理由之一。我从书包里取出活页素描本,撕下其中一张画,“这个,送给你。”

“这是……”莹润的双眸似乎在一瞬间被点亮。

“是茅野同学你哦,你的画。”

“送给我吗……?”画中是一个放大的侧脸,戴着遮阳帽的少女正充满希望地眺望着前方,鬓发被撩到耳后,露出形状好看的耳朵。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那一幅其实十分简朴的铅笔素描,欣喜之色流露不止,“画得好漂亮。”

因为本人就很美啊。

“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它作为作业的价值已经在老师审批过后终结了,那么就应该将其归还给原本的主人。”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能让她发自真心地感到一点点欣慰就已经足够了。

“白谷同学应该不至于是为了将这幅画送给我才每天来公园的吧。”

“嘛,当然没到那种程度。听上去有点痴汉啊。”我在说出“痴汉”这个词时忍不住自己先笑出声来,随即她也被逗乐了,“只是如果没办法物归原主的话,还是会感到很遗憾的。”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收好画,一边道:“白谷同学完全可以自行保存,毕竟是你的作品啊。”

“那样太不好意思了……万一被同学问起画的人是谁时也不好解释,难不成说是神秘少女?”

我是想继续开玩笑活跃气氛,不料这句话却莫名让她露出了略带苦味的笑容。

“前辈,那个……”她迟疑地开口,“之后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因为要忙很多事情。”

“知道,你是应考生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说不定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哈哈,这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很多其他的事。”

她没必要对我撒谎,但依然会有所隐藏。那恐怕是对任何人都无法诉说的秘密。

接下来我们又聊了很多没有营养的话题,眼看着天色渐晚。深秋时节的天空总是黑得很早,比寒冷的温度更让人讨厌。

时光涌动向前,又到了分别的时候。或许这一次,便是永别了。

“等等,茅野同学。”

我发出声音的一瞬,她正欲起身,恰逢彼时,一片枫树叶落向她的膝头。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这么久,我一直都不知道。”

她愣了愣,随后垂眸一笑。默默地拾起停落在膝头上的叶子,交递于我。

“我的名字,是这个哦。”

迟钝的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她起身将离。

“对不起。”那是很轻很轻的声音,但清醒时的她永远把握了精准的分寸,知道这句话会传入我的耳中。下一个词的音量,又明显提高了一个级数,“再见。”

目送背影消逝在转角的林影中,我仔细端详起手中的枫叶,才后知后觉地顿悟。

原来,是叫“枫”啊。

犹若秋叶只在一季瞬然绽化,艳如火,红似血,叶形棱角分明,哪怕难逃凋零之命也非以枯败之姿。

真是十分适合她的名字。

 

 

【6】

 

天气越来越冷,我也终于没有办法再前往公园了。

明明待在暖和舒适的房间里也可以做完全一样的事——同样是看书,同样是独处,为何自己偏爱着那个无人的公园呢?

直到某日灵光一现,我才明白,自己约莫是既喜好“安静”,却又排斥着“封闭”。

我不喜人烟嘈杂的地方,却又不想将自身封锁在孤岛之上。我希望有一个大部分时间寂静而又开放的环境,即便有人不小心闯进来也没关系,只要投机,我便可以与这些萍水相逢的人们短暂相处。哪怕就此别过依旧无妨,因为我永远可以静候与下一位无心闯入者的邂逅,随心随欲。

作业、测验、美术补习班与说服家人逐渐填充了苍白单调的生活,那名少女的存在,也成了我埋藏在内心深处一个如梦的幻想。

之所以称之为“幻想”,大约是意识到,我们仅见过寥寥数次,于己于彼都不甚了解,我对她的印象绝大部分是由想象筑成的。区区普通人的我倒没有什么可敛藏的秘密,而她则是充满神秘色彩的女孩——不论是初见之时的两副面孔,亦或是言行举止中暗含的征兆与信号,以及成熟到不符合外表年龄的气质,皆昭示了她绝非是一个平凡的女生。

而这份美好的印象,恰恰生于我对她的“未知”。

世间无人是完美无缺的。假设我们在“现实”中相识,瞻解到她的“真面目”,或许想象便会就此轰然崩塌,好比停留在萤幕上的角色突然进入了生活。故不去探求往往是明智的,因为可以让时光保留在最为纯粹的一刻。可是,向往之心亦无法自控,正是好奇着那份神秘感背后的真实,才应运而生了无限的希翼。

对“真相”的追求催生了美好的念想,可一旦真正触及到了“真相”,这份美好又会破灭。人心真是矛盾啊。

到底要不要去了解真正的她呢?——虽然这般烦恼着,可就连能否再见面也是未知数。

在思慕、妄想与扼制中,孤寂的隆冬一去不返。

 

二月份的情人节这一天,被包围在一群现充当中的我仿佛浑身散发着一阵单身的清香。

艺术班的同学们谈恋爱的比例出奇的高,或许是因为大部分都比较闲吧……唔,这么说的话可能会被情侣们鄙视,那么就用“拥有艺术细胞的人普遍更感性”这种说法好了。

在被身边的实例们揭开神秘的面纱后,恋爱本身对我便失去了大部分的吸引力,因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就会常常觉得深陷当中的人们略显愚蠢——当然,这里指的是失恋时的姿态。

退罢社团后,我连基本的聚会都未曾参加过,再加上待在学校的时间本身就不多,就算没有收到女生的巧克力也不足为奇。尽管如此,我并没有羡慕嫉妒恨的心理,大概是过于拥有自知之明了吧,清楚自身冷淡的个性在活泼的班级里就是个异类。

我从来不打算当一位个性十足的艺术家,仅立志成为一名艺术家的鉴赏者罢了。

这一天,母亲恰巧发来邮件让我去买东西,我才想到通过穿越公园可以抄进路去往超市。

“反正你没有女朋友,今天很闲,就帮妈妈跑个腿吧。”虽然说的是事实,但邮件的内容未免太过分了。

于是,才在那个地方又一次遇见了近乎淡忘掉的身影。

目睹到对方的一瞬,连我都不禁惊叹:这该不会是某种“命运的邂逅”吧?

 

长椅上的她在看到我时,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讶之色。

“还以为没机会再见到前辈了呢。”她看起来很开心,但却不太像是因为看见了我而产生的高兴。

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一般的愉悦。

我忽然有种明白了什么的感觉。

完全就是一目了然嘛,能让那个少女露出如此符合年龄的单纯,也就只有“那样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在她身上,还能隐约窥见到犹似卸下某种重担的解脱感,过去长久缭绕在她周身的沉重氛围荡然消逝大半——尽管并非完全消失,而是回归到了常人应有的状态:心魔退却,但也不至于全然无忧无虑。

恭喜你。——我差点这样脱口而出。

神秘的少女在这一刻,于我心中成了普通的少女,也就意味着距离大大地拉近了。

“确实很久没来这里了,今天只是刚好有事路过。”

“其实在上次分别后,我也偶尔路过这边,但都没再见到过前辈……还以为开春之前都不会再来了呢。”

那还真是可惜啊。现在,我……

“怎么了?白谷同学。”大约见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疑惑地问。

到底要不要开口问呢?到底要不要……将幻影变成可以触碰到的现实?

“茅野同学,决定好高中志愿的学校了吗?”

“嗯,决定了……成濑高中。”她回答得很快。

是离我所在学校不远的一所女子高中。

“不直升椚椚丘吗?不过那也是所不错的学校呢。”

“前辈也要迎来升学年了吧。和父母商量好了吗?”

“姑且算是说服了他们吧。不过我自己课业的成绩平平,理想大学的入学标准又挺高,本人心里没什么底。”

“没问题的,”她几乎是一下子接过了话头,盈盈笑道,“白谷同学一定能顺利升入大学的。我向你保证。”

如果说这句话是对考生的鼓励,那未免有些维和。

“我向你保证。”——仿佛是末日将至之时,英雄对众生所许下的承诺。

 

 

【6.5】

 

自情人节那一日别过后,白谷西斗再也没见过茅野枫。

新学年始伊,他便向现正就读于成濑的初中同学打听,一年级新生里是否有一个叫作“茅野枫”的女生。

得到的回应自然是,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不相信这个结果,又亲自跑去学校确认了一遍,果然在新生名册里找寻不到这名学生。

是意外落榜了吗?还是临时更换了学校?亦或者是,对他撒了谎呢?

应该不会是谎言。因为,她在说出学校名字时的神情,分明是下定了“必须舍弃掉什么”的决心,进而坚定地去追求某个目标的绝意。

唯有那一句,绝对不会是谎话。

 

尽管公园中再无少女的身影,少年依然如此固执地相信着。

他并没有猜测错,只是他不曾知晓,就连“茅野枫”这个名字,也是他所迷恋的“幻影”的一部分。

彼日出现在公园的少女,当时正在默默地调整着心境,直到另一个人的意外闯入。

终于完全认清到自身情感的她,恰好在那一天决定亲手杀死自己的“分身”,于是“茅野枫”这个角色的存在,已永远地停驻在了分别之日。

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过“茅野枫”的人。

“枫”时,终尽。

 

 

【7】

 

十年弹指而逝。

 

“西斗,快点!订的餐厅刚刚已经打电话来催了……你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

女朋友走进我的房间,一向心急的她不耐烦地催促道。

“没什么……只是刚才整理房间时发现了有些让人怀念的东西。”

高中时的素描作业本。

可容纳五十张画的活页本,里面只有四十九页。

见到它,我才瞬然想起那缺失的一页归向何了处。只是画中人的样貌,现在已然记不真切。十年期间,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所以现在哪怕本人马上站到我的面前,恐怕也认不出来了吧。

“那些杂物等回来再整理也不迟啦。”女友拉着我就往外面走去。

“知道了,别急嘛。”

之所以在整理东西,是因为我很快就要搬出父母的房子,入住新居了。也算是为将来的新家庭做准备吧。

现在的女朋友是我大学时期在美术馆打工时相识的,那个时候我是实习讲解员,她则是一个人来参观的客人。

她主动问我这个向导最喜欢哪位现代艺术家,我回答了几个名字。

然后她又问我喜不喜欢一位已逝画家的作品,我委婉地说不算太欣赏。

她笑了笑,然后说她也不喜欢那个人的画。

后来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才知道她与那位画家同姓。

她和我同岁,却小我两届,现在正在律师事务所见习。我们交往已经接近四年了,感情很好。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今天我打算在晚餐时正式向她求婚的。

“干嘛,傻笑兮兮的。”刚在玄关换完鞋站起身,就对上了她那张傲然十足的脸。

“没什么,只是刚刚看到以前的画,突然觉得很怀念。回想起了自己的青葱时光……的感觉吧。”

“真不像你,以前还总说自己的学生时代过得很无聊呢。”她替我整理好西装的领带。

“平淡也是一种青春啊。”

我搂着她的肩膀,走出家门。

 

即便现今看来,记忆碎片中的一幕幕皆仿佛他人所经历的故事一般,缺乏实感,但那依然是无可替代的,属于我生命的一部分。

 

 

 

 

【后记】

写这篇的初衷是希望看到局外人视角的“茅野枫”,而且觉得枫妹要一直扮演真的是太累了,希望她能有个足以放松、展现真正自己(哪怕只有一部分)的地方与能够倾诉的对象。同时我也在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朦胧的初恋”的感觉,所以安排了一个略带遗憾的结局。

写完两三节后才发现用错写法了,第一人称只能从单一视角讲述故事,再从头修改的话又是个大工程只好作罢,所以有很多细节没办法交代清楚,只能尽量暗示。男主本来想设计得普通点的,结果不知不觉写得太聪明了(笑)。之前瓶颈期太长,感觉自己的水平有所下降了,十分惭愧。


评论(2)
热度(57)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古月依陵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