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狐十八线写手,产粮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长篇】《枫的时间》【61】

【61】继承的时间(第二课时)

【——强也?弱也?拥有即力量。】

 

“我说榛名,你最近未免来得也太勤了。”位于驾驶席上的女经纪人美奈子抱怨道,让雪村亚佳里的心脏略微颠了颠。

“有吗……?”对演技充满自信的她,至今仍时刻担忧着经纪人犀利的洞察力会揭穿她极力隐瞒的秘密。她和男友已顺利交往秘密一年多,并未被外界所觉察,美奈子小姐应该还不至于为这种小事起疑心。

“就算是值得怀念的地方,也不至于隔一两个月就来一次吧。”

其实比隔一两个月要频繁得多,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她在心中默默坦白,嘴上则只道出一部分真心话,“因为,有时候想一个人静一静……时不时回到原点看看,比较不容易忘记重要的东西吧。”或者,有重要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更加令人感到安心,能赋予继续前进的勇气。

被动忙碌、交际复杂的生活,难免让人浮躁难安。

美奈子闻言默不作声,半晌回复道,“亚佳里,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

工作上的需求让美奈子习惯称呼她为“榛名”,而当她罕有地称呼本名之时,就意味着她放下了经纪人的身份,转而以年长友人的立场来关心她。

“嗯。”亚佳里应声,却不免在内心深处产生出一丝愧疚。

行至山脚下,其中一人下了车。“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点。”简单嘱咐过后,美奈子驱车离去。

踏上布满青苔的石阶,穿过层叠茂密的林荫来到旧校舍前方。九月的阳光正灿,放眼遥望操场上空无一人。她永远第一个抵达,并非因为另一个人总是姗姗来迟,而是她故意错开约定的时间来避免被人撞见。

提前留白的这一小时,正是她为数不多能彻底静下心来、只属于自己的时间。只身穿梭游荡于冷清的走廊及一间间空荡寂寥的教室,那些模糊的记忆画面浮现于周身。多亏大家常年的维护,这里虽陈旧却并不破败。

此处是她与同学们人生的一个新起点,她从这里出发,走了很久很久,接下来却依旧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要走到哪里才为止呢?前方真的还有路可以走吗?思索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内心世界出奇地平静。

时间飞逝。从后山小径散心回来时,透过窗户她瞥见教室中出现了人影。

“渚!”难掩欣喜之情,她快步走到窗前。

见约定之人到来的渚正将从沿途超市买来的商品放置在讲台上,“亚佳里……”

“布丁?”她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

“是啊,买给杀老师的。”说着,他小跑出教室,来到校舍外的花坛前,将手里还剩余几个布丁的塑料袋在女友面前张开,“要吃吗?”

“嗯。”她将手伸进袋子里,“说起来,以前给杀老师带的布丁,最后都会消失不见呢。”

“可能是被主校舍的学生,或者偷偷溜进来玩的孩子们给吃掉了吧。”他莞尔一笑,“这样也挺好的,就像杀老师真的收下了礼物一样。”

“说的也是。”

虽然这座后山已归属于原E班成员的私人领地,但几年前的大事件让这里一下子变得很有名,因而不时便会吸引到一些偷偷闯入的好奇之人。

两人像孩子一样坐在阶梯上,吃着甜到发腻的布丁。她忽而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也如这般在同一个地方吃着同一个牌子的甜食,只不过坐在此处的她已然长大成人,而身边之人也由杀老师变更为继承了恩师志愿的恋人。

如此悠闲的时光真幸福啊。素日里她总是很忙碌,渚也一心扑在学生身上,乃至经常受伤。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得以独占心上之人,享受二人世界……

不远处传来异样的沙沙声,突然打断了她的念想。那种声音绝非风所能制造,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灌木丛间行进而发出的。若说是野生动物,未免数量太多体型太大了……

渚自然也注意到了。侧耳细听,还能接收到细碎不断的交谈声。

“喂喂,你踩到我了!”“我看不清啊,让一让……”“真的是本人吗?”“真的假的?”“别乱动!”“等等,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他们在看这边……!”“喂你想干嘛?”……

在灌木后拥挤成一团的男高中生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平井,“既然已经被发现,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偷窥敢当!”其余人闻言也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仿佛干成了一件大事般骄傲地昂首挺胸。

——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们了。

汗颜的渚表示无言以对,紧接着,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个严重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私人领地……”

“跟着渚你一路就来到这里了嘛。莫非这里是你家的土地?”藤田及其他人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指向渚的后方,“话又说回来,她该不会就是那个?最近很红的女演员磨濑榛名?”

“好厉害,第一次见到艺人啊。”“超可爱。”“是真正的磨瀬榛名唉!”……余众也毫不遮掩地纷纷发出感叹。

大感不妙的他连忙扭头,只见已起身溜到一旁的亚佳里将遮阳帽的帽檐拉低,背对着他们不愿被看到脸。

“……明、明明以为是只有两个人见面的!”她在心中无声地悲叹道,“为什么连这里都……”

糟了!渚也被突发状况打得不知所措,第一时间所能做出的反应唯有双手合十拼命道歉,“对不起,亚……磨濑小姐,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注意到他们跟踪在我后面……”

从约会被打断的悲痛中缓过来,亚佳里也意识到眼下是个非常棘手的状况,必须主动做点什么才行。她转身面向大家,开始发挥出十分之一的演技,“那个……渚,他们是?”

她当然知道这些肯定是渚的学生,但这种时候必须装不熟。

“他们是我的学生。实在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心神领会的渚也开始演起来,并用上了敬语。

“是这样啊……”她略显为难地低下头。

如此举动却未能令情商堪忧的不良少年们自我反省,反而被楚楚可怜的作态勾起了挑逗的欲望。“渚你怎么会认识艺人?我可以要签名吗?”“我要合影!”“我也是!”……

“不行!不要再给人家添麻烦了!”渚张开自己单薄得根本拦不住他们的双臂,“我、我们只是……”

“我们以前是同班同学。”亚佳里替他接过话头,声线冷静到令渚暗暗惊叹,“因为刚好有时间,就一起来学校的旧址看一下。”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那,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说话完全不带拐弯的田中让渚沉痛地领悟到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教他们语文。

“不是的。”亚佳里摆摆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那份泰然自若的镇定语气,让“普”“通”“朋”“友”变得字字诛心,真实到仿佛现状就是如此残酷,过往云烟皆是虚幻的美梦。各种意义上都欲哭无泪的渚不得不承认道:“没错……”若公开关系,两人的生活都会徒添无数的麻烦,所以这无非是当下最明智的判断,只是潜意识里难以抑制不甘的心境。

“既然是朋友一场,就帮我签个名吧!我们会保密绝对不说出去的!”其中一人提议,他人也应声起哄。“请跟我合影!拜托了!”“我也要!”……

“这个倒不是问题,但如果有人问起的话,请不要说是在这里遇到我的,可以吗?说是在大街上偶然相遇也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也拜托不要说出渚的名字……”妥协完全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向她道歉。

“没问题没问题!”得到许可的不良们争相上前。在索要完签名后,平井满不在乎地将手搭在亚佳里的肩膀上,拿出手机准备自拍。上身穿着一字领的夏装,被男人触碰到裸肩的身体稍稍颤抖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转而对镜头露出标准而专业的微笑。

眼前的她笑得是如此陌生,渚的心口在一瞬间揪痛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自己在场,却还让她露出了这样的笑容?身为老师,本应教导好自己的学生;身为男友,本想保护好心爱之人……真是太没用了。

心感无力,他陷入极度自我厌恶当中。

——这种时候,如果是杀老师会怎么做呢?

一闪而过的念想,驱使他的身体动起,待回过神来,他已抓住平井放在女性肩上的手使力将其抬起。突来的握力让平井愣住,转头望向自己的老师。

“平井同学,这样有失礼数。”力量的发出者目光冷澈,一股寒意刹那贯穿脊背,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对、对不起。”他下意识道歉,方才忆想起老师深藏的恐怖一面。

“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吧?”

“对不起,磨濑小姐。”平井转而面向磨濑榛名微微颔首。

“不、不用了,没关系的。”被道歉的亚佳里颇感意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渚与学生相处时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严厉的姿态。明明平时都在向她抱怨学生不听自己的话,如此看来岂不是很有老师的风范吗?她暗暗替他感到高兴。

“抱歉,亚、磨濑小姐,给您添麻烦、让您见笑了……”被目睹到工作时的状态,他难为情地笑道。

一时改不了称呼、不习惯对自己使用敬语的渚也很可爱。亚佳里一脸满足地笑了。虽然两个人的约会泡汤了,但今天也不坏嘛。

跟学生们一一签名合照完毕后,他们好像还有很多问题想追问。尽管比起没收到警告的一开始收敛了不少,但作为高中生旺盛的好奇心仍摆在那里。再拖下去有点危险,万一不小心说漏嘴就糟糕了。她在心里盘算着,看来只能找个借口开溜,哪怕万分不舍。

“那个……渚、同学们,我一会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下次有缘再见吧。”将一众“唉——”的叹息声抛到身后,亚佳里朝石阶的方向走去。刚前行几步,她回首报以一个满怀歉意的笑容,招手告别。

站在一群感动涕零觉得女神好单纯好不做作的高中生中,唯有渚明白她真正传递的意思:我先逃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处理,抱歉啦。

是,女朋友大人……

没办法,这也是对学生监管不利的他本就应负的责任。

女演员一走,学生们自然迫不及待地团团包围住某人,将刨根问底的对象换成了渚,而且方式远远没有对待前者那么温和,反而有股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气势。

“该问问题的应该是我吧!”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兴奋声围困,终按耐不住的渚猛然爆发道,“为什么你们会跟踪我?!”

大部分人不约而同地指向一脸“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出卖我”的藤田。田中代表说明:“是这小子说你有个约会,我们很好奇对象是谁就跟来了。没想到竟然是当红的女演员啊,今天真是值了!”

“我回家的时候,你们不是已经放弃跟踪了吗?”

“唉?渚你真的发现我们跟踪了?是工藤老大给我们出的主意让我们暂时藏起来……”

“说起来,老大他人呢?”另一个学生提起,大家才注意到此前一直在领队的工藤人不见了。

这种主意确实像是由他想出来的。渚想,可是大家刚出现的时候,人群中就没有工藤的影子,是他自己一个人先离开了吗?

“老大他该不会看到明星害羞了吧?”“不会吧,想象不出来哈哈!”“要是被老大知道你们背后这样说他,就死定了。”“喂你可别打小报告啊。”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之时,一直沉默的松村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我记得,老大好像有说过,他特别讨厌艺人……”

 

工藤信助伫立于石阶之上,仰望闻名天下的传说之地。

那群笨蛋的注意力都被名演员吸走,完全没意识到这里其实就是,那个差点毁灭世界的怪物所教过书的地方。从人类历史的角度,此处甚至会被载入史册,而考虑到曾被作为“人质”的学生们的感受,这里在政府的许可下归列为私人用地,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他在亲眼目睹潮田渚进入该地的一刻就意识到,他正是传闻中拯救过地球的二十八名英雄之一。更恰当地说,他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验证了,结合渚本人的年龄以及那不可思议的身手,他早就有过相关的猜想。既然拥有那般经历,那么自己难以战胜他是理所应当的……如此念头刚飘过脑海,工藤就感到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人一点也不像自己,他是这么容易就断然承认失败的懦弱之人吗?

只是,没想到连她也……

感应到有人即将出现在阶梯上方,工藤迅速踏入阶道侧旁的密林中,利用浓厚的阴影隐去身形。

一张熟悉却并没有见过多少次真容的侧脸掠过眼前,装备着遮阳帽与墨镜、对视线毫无觉察的女子一路走到马路上,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也是英雄之一,传闻原来并非炒作。

胸膛之中涌动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

周一返校之际,他就立即被兄弟们询问那天为什么突然离去。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的他,答复说当天临时有个电话,他见大家在自己的帮助下既已抵达目的地,就先办事去了。

“原来那个人是演员吗?我没注意看。无所谓吧,艺人有啥特别的。”他不喜欢演装傻的戏,但如果非要演的话也并非演不出来。若有人进一步打探究竟是什么急事,就会被他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熟识老大脾气的手足自然不再吭声。

在所有同学眼中,工藤的表现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和大家鬼混在一起,偶尔玩闹似地跟老师唱反调——那件事仿佛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于是众人渐渐地将其淡忘。唯有他本人知道,知道住在自己身体里的那头野兽一直焦躁不安,几欲发狂。他很清楚,漫涌肆虐于心中的这份感情名为——“嫉妒”。

只有十五岁的英雄们拯救了全世界的时候,他正处在九、十岁的年纪,还是个会被邻居夸奖乖巧的好孩子。新闻里的世界看似十分遥远,可人们被末日降临的恐惧支配着,进而不断有人开始做出疯狂的举动。

——若生命进入倒计时,你会在人生的最后几天做什么?

尽情享受最后的时光?完成未尽的心愿?还是去践行频频妄想却一直未敢尝试的事?

最不幸的莫过于,疯狂之徒就近在身边。

自日本政府公开怪物的存在,全球的犯罪率每天都创下历史新高。学校罢课,企业罢工,超市遭疯狂抢购,娱乐场所爆满。政府奉劝市民在最终暗杀期限前尽量待在家中,可父亲在那几日天天外出、酗酒泡吧,几乎每天都夜不归宿。尽管有歇业的母亲陪伴在自己身边,那段时光却依旧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毕竟新闻中不断强调的绝对能杀死怪物的终极武器听上去是那么的不可信。

他会如此年纪轻轻就死去吗?爸爸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才回来?世界真的能得救吗?他应该做什么?……每一天每一天,不安感令他近乎抓狂。

终于,好消息降临——怪物被他的二十八名学生杀死,区区一群中学生成为了拯救全人类的英雄。世界莫名其妙地陷入危机,又在几天后莫名其妙地被英雄人物所救。

人类的末日结束了,他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生活回归正轨,父亲也变回了原本严肃认真的大人,可过去那个高大的形象已然在他心目中逐渐瓦解。平静的生活只维持了不久,从事教师职业的父亲就被人举报声称,他曾猥亵多名班上的女学生。舆论炸响,自然而然地波及到整个家庭,父亲站上法庭的前几天,母亲与他签订了离婚协议书,带着孩子搬家,意图远离邻里的闲言碎语。

那个对孩子的成绩要求严格、做事一板一眼、曾让他暗暗崇拜过的父亲,实则是道貌岸然的人渣。

那个社会垃圾是老师,那个差点毁灭世界的怪物也是老师。他对“教师”的憎恶,自那时起就深深地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老师就是如此令人恶心的生物,创造没有老师存在的世界是他毕生的梦想——直到被渚所救过的今天,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对教师这个职业的负面感完全消失。

他发自内心地尊敬着舍己救人、用心关爱每个学生的渚,而这份钦佩,源自于他非常清楚对方能做到他所做不到的事情——他做不到舍身去救一个上一秒还意图加害自己的人,他做不到能在那么多打架高手的攻击中游刃有余,他做不到像他那般强大……

自己十分的弱小。在得知渚和她都是英雄的一刻,这份念想被霎那间放至最大。

弱小。弱小。弱小!

犹如无论如何努力追逐都永远触及不到的背影,对方的存在即证明了他的无能,曾经憎恨着所有教师的自己看上去就像滑稽的丑角,惹人发笑。

那个人的强大令他无比羡煞,反衬出自身的弱小让他强烈愤恨。他渴望超越强大的他们,渴望消灭弱小的自己——

“老大,上堂好像出事了。他惹上了临县的暴走族,被抓住关起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所以,在上述消息抵达的一刻,他就作出了唯一的决定。

“暴走族我们可惹不起啊。若是冒然去营救,估计我们自身也难保,谈判就更不用说了……是上堂自己惹出的事,让他自个儿负责吧。只要我们默不作声,也不会遭受牵连……”一向谨慎的平井提议。

“去救。”工藤淡淡地吐出二字。

“什么?”

“聋了吗?!我说!去!救!他!”他暴怒而起。

平井及另一个汇报消息的人双双愣在原地,讶异的原因自然是老大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他——他不是那种毫无计划就无脑向前冲的人。

他意图变得强大。他需要能够打倒的敌人。

死了又怎样?反正这条烂命,两次都是那个人救来的。换作是他,肯定也会如此决定。

不顾危险地去救人——做出像他一样的事迹的话,就能成为那样的人了吧?

必须,成为强大的人。必须,从对“老师”的恐惧中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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