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狐十八线写手,产粮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长篇】《枫的时间》【52】

【52】心意的时间

【——当局者迷,当局者清。】

 

究竟哭了多久,已经记不清了。眼球、喉咙、大脑、胸口,皆抽痛不止。

回到旧校舍的教室,迎接我们的是摆放在每个人课桌上的毕业证书,以及比垒起的砖头还厚的毕业相册和建议书。类似杀老师的一贯作风,每位同学建议书的内容不尽相同,以生动的漫画为开头,其中的意见琐碎到甚至烦人……

简直就如同杀老师正坐在对面与你交谈一般,心中的积郁在字里行间被一点点扫去。老师他,连让我们为他多悲伤一会也不愿意吗?真是太狡猾了……

大家都在教室里看书看到睡着,直到初冉的晨光撒满整个校舍。

对于出席椚椚丘的毕业典礼一事,无人有异议。那一天,我在理事长老师的手中接过毕业证与肯定的话语,看到爸爸和妈妈由于杀老师的牵线在会场外等待我,又在A班同学们的护送下摆脱了记者们的纠缠登上校车……一日之内,就收获了来自世界那么多的温柔与关照,反而徒添了更多的不舍。

摇摇晃晃的巴士内,众人的笑谈声中皆弥漫着淡淡的哀意,坐在最后一排的我好似想用力记住每个人的面庞般环视了车内一遍又一遍。杀老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奇迹发生,我们的E班也即将伴随着前行的校车驶向终点。多希望车子能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分别来得晚一点——我突然开始害怕起来,这会是E班最后齐聚一堂的时光吗?

校车靠边停下,家离学校最近的不破同学首先下了车,与大家挥手告别。理所当然地,汽车接下来抵达一个又一个同学的家门前,车上的乘客开始一名一名地减少……

车窗外的景色流动至一片颇有印象的住宅区,我开始有了一种预感。果然,司机又一次踩下刹车,这次坐在中排的茅野站起来,与邻座的奥田同学以及附近的其他同学道别后,走向车门。

茅野还好端端活着,那副躯体轻盈的触感仿若一场短暂却又漫长的噩梦。我们无需生死相隔,却终究还是要因毕业而分别。但是不管怎么说,茅野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已经不想再体验了。

我愣愣地凝望着那个背影,心想是否应该主动地跟一整年的搭档好好地说一声“再见”。可我的身体依然僵硬在座位上,一团乱麻的脑子难以组织话语,短短数秒便错过了时机。

车子重新启动,透过玻璃我看见茅野正在向我们挥手,做出“再见了”的口型。一时间,我无法判断她难舍的目光究竟是在凝视着我还是遥望着大家。

回到家中,妈妈为庆祝我升学而准备了一顿异常丰盛的午餐,爸爸也久违地和我们一起进餐。我们一家三口已经很久没有团聚在餐桌上了,他们默默地听我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有关E班、有关杀老师的事情。杀老师私下向父亲说了我让同学和老师称呼名字的缘由,得知此事的母亲体谅到我的心情,表示会努力试着与父亲复合……我能享受到眼下的天伦之乐,都是多亏了杀老师。

父亲离开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就见到入口的地面上摆满了从学校带回来的物品,其中杀老师那两本厚厚的建议书与相册尤为显眼。那是学校委托快递公司送过来的,否则光是重量和体积就让人够呛。

整理好东西后,我开始继续翻看杀老师建议书。边看边心想,是不是看得慢一点比较好呢?总觉得舍不得太快看完……

这时,我注意到书页中夹了一本比本体小一号的别册,方才想起杀老师曾让我们互相给班上的同学留言,并由他制作成纪念册。在毕业前,谁都不会知道他人留言的内容,可以说是玩心大起的杀老师故意给每个同学准备的惊喜。

会不会有惊吓呢?我抱着略忐忑的心情翻开第一页,学号为1号的赤羽业率先出现映入眼帘。没想到第一页反而是杀老师绘制的肖像与同学的个人资料,只见上面详细地罗列出了业的生日血型爱好等信息。翻到背面,一行手写体的字赫然显现在正中央:

『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再用同学来称呼了,还真是充实的一年啊。』

差点以为业在最后还要毒舌我一句呢,那个时候能和好真的太好了。结果,杀老师最后还是由我们杀掉了,但那是杀老师自己所期望的结局,也是一种圆满吧……

『升到高中也要经常联系,大家一起在新的学校努力吧。』——矶贝悠马

『渚你太草食了,有需要就找我,我来分享好东西给你!』——冈岛大河

矶贝班长一如既往,相比之下冈岛同学的留言果然很有自己的风格啊……

接着我又往下看了几个同学的留言,在翻到茅野那一页时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茅野她……会对我说什么呢?

犹如接受审判,我呼出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翻到背面。

『我期待着,希望快点见到成为了教师的渚。』

心口的部位猛然剧烈颤抖了一下,我呆呆地注视着那个短短的句子,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以确认不是错觉。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除了杀老师以外,我还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志愿。

不可能是杀老师说出来的,因为在最后一轮出路面谈的当晚,最终暗杀计划就已启动,而我又是最后一个离开校舍的人,杀老师连跟别人说的机会都没有。其余知情的人……小樱吗?尽管是经由她的提醒才让我顿悟到自己的志向,但我也没有当面表示过肯定,而且茅野在那天之后并没有到过育幼院……

我是小樱的补习老师,所以在她的眼中我是一名老师……但是茅野呢?为何……

情人节那天,茅野问我是否想好了出路,缺乏自信的我没能正面回答。莫非早在那个时候她就看出我的志愿了吗?究竟……

我又继续翻看了其他同学的留言,除茅野外无人再提及“教师”的字眼。我放下纪念册,整个人横躺在床上,思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那个留言的说法,完全是肯定的语气,表明对方十分相信我想要当老师。如果那是茅野凭借平时与我的相处而推测出来的话……

实在太厉害了,甚至厉害到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有点可怕,不过……该怎么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呢?我好像……不,不是好像,现在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对此感到有点高兴。茅野她那么了解我,也就意味着她会在意我这个朋友吧……说“在意”似乎有点过,应该是我自作多情罢了,她可能只是比一般人更细心而已。

茅野理解我,亦或者,理解我的人是茅野。这件事由衷地让我欣喜。

可是,只有茅野清楚我的事情,而我却一点也不知晓她完全的一面,总觉得……好狡猾啊。而且,稍稍有点不甘心的说……

 

整个春假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家里,原因是记者们不知从哪里打听来E班学生的住址,挨个登门请求进行采访。不仅是媒体,还有很多以前的同学和熟人出于好奇纷纷打电话或发邮件过来询问事件的详情,不少同学耐受不了这般的骚扰而选择躲到亲戚家暂避。

我家应该勉强好一点,因为登门拜访的记者们都被盛怒状态的妈妈给吓跑了。

舆论关于杀老师的负面评价越多,在最后暗杀成功的二十八名学生就越被捧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可这份通过摸黑恩师而得来的荣誉,我们之中谁也不想接受。

后来,为给公众一个交代,同时也是回应同学们的请求,在乌间老师的组织下我们全体出席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在会上我们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件的全部经过,希望以此为杀老师正名。可现场的记者们好似仍然不肯放弃,不断提出刁钻的问题来为难大家。

发布会的正面效果甚微,甚至可以说起了反作用。“学生们都被怪物洗脑了”、“是政府收买学生想要平息风波吧”、“这背后一定有某种交易”……诸如此类的言论在网络上依旧盛行不绝。想要让大众相信一个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确实很难,如果换作我来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次世界危机,会怎样想连我自己也不敢断定。这就好比,假若我没有来到E班,那么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和主校舍的学生一样开始歧视E班……

即便公众批评我们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恐怕也没有办法反驳,毕竟曾经的我们愿意将地球的命运置于百分之一以下的爆炸风险之中,以此来换得杀老师的周全。然而,即使如今让我重新再选一遍,我还是会选择尝试拯救杀老师——再一次,用尽全力地拼一场,彻彻底底地失败一回,痛彻心扉地大哭一晚。

这一次,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不久,媒体们渐渐丧失了对这次事件的兴致,连续数日充斥整个头版头条的报道逐渐被其他新闻所替代。尽管不知政府是否有意打压了相关的报道,但周遭人对此事的谈论确实在不断减少,大家很快又重新融入和平有序的生活当中。

人类是一种适应力极强的生物,对此真不知道是该哀叹还是感到庆幸。

临近开学的三天前,我接到茅野打来的电话,问我是否可以陪她去一个地方。我在假期内几乎没有安排,而且不可否认我也想与她见一面。

由于应付媒体等事宜,这两周的时间里都不方便组织同学聚会。尽管只过了半个月,我却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家了。在3-E的班级讨论组中众人常常聊得热火朝天,不过印象中茅野好像鲜有参与。

这个春假她过得怎么样呢?前段时间还有爆料声称“童星磨濑榛名也在28名拯救世界的英雄当中”,不知道对她有没有造成影响。此外,我想见茅野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想亲口问她为何会知道我的志愿,可我又不敢断定自己是否有那个勇气。

“是去哪里呢?”我在电话里问。

“先保密。渚还记得你答应给我生日礼物的事情吗?”那一头的声音听不出究竟是欢快还是平静。

“当然记得……”茅野一直不提这件事,我还以为她忘了。

“那就别问了,明天在车站前等我就行。”

又简单地问候两句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茅野她没有说明想要什么礼物,莫非礼物的内容就是让我陪她去一个地方吗?可即便不是作为礼物,我也肯定会陪她去的啊……再怎么多想也没有用,我还是先为明天的出门做下准备吧。话又说回来,见面后茅野会不会差点认不出我呢——

然而事实上,见面时差点认不出对方的那个人是我。

茅野她染回了原来的黑发,也不再扎从前双马尾的发型,而是让自来卷的长发很自然地垂在身后。我呆愣愣地凝视着那个“初次见面”的身姿,心中万千复杂的感受最后只能凝结成“很漂亮,很适合她”这般单调的感想。没想到仅仅是改换发型,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眼前的茅野仿佛一下子成熟雅致了许多,也难怪那个时候谁也没有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明明都已过去那么久了,现今回想起那件事,胸口仍不由自主地闷痛起来。我又一遍告诉自己,茅野没有欺骗大家,是触手控制了彼时的她……

对我说的那些话,也不会是触手说的。

“好久不见,渚剪了短发呢。”

“啊,是啊。”茅野的搭话总算让我缓过神来,“因为跟妈妈说好了毕业后会把长发减掉……抱歉,难得茅野为我绑的发型……”

“干嘛道歉啦,这是渚自己喜欢的方式。短发很适合你哦。”

“……茅野也改变发型了呢。”

“嗯,其实也有点舍不得呢。”她不要意思地笑了,“不过,这就是毕业啊。”

是的,这就是毕业——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告别过去的自己。我已从妈妈那里毕业了,至于茅野,她也将从“茅野枫”这个仅存在于三年E班的角色毕业。

“对了,我带了东西要送给你。”我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提着东西。

“这是……布丁?好多啊,一整袋的布丁,渚你买了这个系列所有的口味吗?”

“唔,一点微不足道的薄礼……”我难为情地挠挠脸,“白情的回礼。”难得在情人节茅野送了我巧克力,而我却没能在之前的白色情人节回礼给她,这也算是补偿吧。

她诧异地抬头望着我,停顿半晌才笑道,“……谢谢。谢谢你,渚。”

我才是要说谢谢的人啊。这跟你送给我的礼物比起来,才算不了什么呢。

我们聊了一会各自的近况,不久后茅野等待的那班公交车来了,我们一起上了车。看到站牌上所标注的终点站,我大概猜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但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像平时一样在相邻的座位上谈天说笑,聊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话题永远只停留在表面。好几次我都想把积藏在心中的那个疑惑问出口,可话到嘴边每每又停了下来。

我究竟在犹豫什么?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比预计要快得多。我们在终点站下车,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不久一大片陵园便闯入眼中。

果然,茅野她是来扫墓的,雪村老师的墓。

尽管春假还没结束,但今天并非周末,在这个时间点到陵园扫墓的人寥寥无几。走到入口处,远远地就能看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一个墓碑前双手合十。从我的角度看不清男子的面孔,但可以从那个挺拔宽厚的背影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严。

见状,一旁的茅野顿时愣神驻足,她让我在原地等她,自己则走向那个男人。

两人在墓前交谈了一会。我听不到交流的内容,只能看到在这个过程中茅野的脸上始终没有出现一丝笑意,神色却很平静。

谈话终了,男人开始朝出入口,即我所在的方向走来。一时间我的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便擦身而过。仅有那么一瞬,我捕捉到了对方的容貌,那是一张以中年人的标准来判断也颇为英俊的面庞,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是令人发寒的严肃冷澈,并伴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态。

男子离开后,茅野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

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我抵达“雪村家之墓”前。墓前的香炉上,一根线香正静静地燃烧,细缕烟丝冉冉上升融入空气。相顾无言,我和茅野分别上了一炷香。

她从我带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两个布丁,放置在碑前。

“知道吗,姐姐她也很喜欢吃布丁之类的甜食。”茅野的侧脸在阳光下尤显晴朗,“……妈妈也是。啊,对了,应该给杀老师也留一个。”

这是茅野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雪村老师以外的家人。莫非茅野的妈妈她……

“妈妈在我七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她的面容上没有明显的哀伤,取而代之的另一种复杂的情感,“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跟姐姐两个人生活。但那段时间我忙于演艺,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很少……不过,姐姐并不感到寂寞,因为还有那么多学生陪伴在她的身边。”

仿佛塞入了一块硬物,胸口的部位被狠狠地堵住了。

“刚刚吓到你了吧。大概你也猜到了,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今天其实妈妈的忌日,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站起身,低头注视着香炉上两长一短的三根线香,“过去我一直很讨厌他,觉得他对我们俩姐妹不闻不顾,但我现在稍微想通一点了……抱歉,突然就开始抱怨起来。”她对我苦笑了一下,转而在冢前双手合十,“妈妈,姐姐,我毕业了,马上就要成为高中生了。”

她的侧颜,忽而唤醒了封存于内心的“某样东西”。

近在咫尺的那个身影,陌生而熟悉。恍然间我错觉,自己今天才第一次与她见面……不,不对,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

我一直在渴望着,再度从“茅野枫”的身上看到“那个她”。

我曾在修学旅行之夜与“她”共同赏月,我曾在商场的柜台前与“她”一起结账,我曾在摩天轮的舱室中耽溺于“她”的身姿,我曾在……

不,绝不仅仅只有这些!……因为,那些全都是“她”啊!

开学之初扎起的双马尾,形影不离的娇小个头,认真倾听之际的沉默,胜似阳光的笑容,隔断两个世界的门扉,在意的投票,配合默契的角色扮演,饱含担忧的说教,泼溅到身上的水花,馈赠的天籁歌声,扑鼻而来的淡淡香气,沾有酒精的棉花,传自手心的温度,夏日祭烟火之下的浴衣,眼圈微红的强颜欢笑,冲上心头的怒意,似有似无的距离,异变之日的惊恐,温软触感的唇瓣,脆弱不安的身姿,选择救派时的安心感,表达感谢之意的巧克力,离去的背影,陨落的鲜红,轻巧到不可思议的重量,触动心弦的留言……

无数有关她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旋,与眼前的身形一次又一次地重叠在一起。

原来我们已经一起经历过这么多……

原来我寻找的“她”一直在身边。这些,全部都是她的真面目啊。

和我在一起的,从一开始的就是真正的她。

好几次,她都命悬一线,今后远离了“暗杀”生活的她,会平安无事吗?……不知为何,我好害怕她还会再做出危险的事。当她被侵蚀的时候、当她被贯穿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失去”……吗?她并不属于我,又谈何失去呢?未来,我们见面的次数肯定会越来越少,与过去的同学惜别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与她变得陌生”这一事让我分外,恐慌。

为什么?尽管我也不舍得与其他同学分开,但对她……

茅野,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吗?

原来,我……

身体的最深处,产生了暖而酸涩的感触。

我一直都喜欢着茅野。

而我却直到这个瞬杀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份情感。

“……渚?”茅野的身影动了,唤回了失神的我。我究竟沉思了多久呢?仿佛过了足足一个世纪。

“唉!嗯……怎么了……”心绪尚未从慌乱之中缓过来,指尖因紧张而不住地颤抖。我该怎么办?我竟然喜欢上茅野了,究竟……

“已经可以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么?我只是陪你来扫墓……这就可以了吗?”心咚咚地乱跳,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来音色在发颤。

“嗯,已经足够了。礼物……其实今天只是想再见渚一面而已。”她展露笑颜。

再见……一面?

心如石沉大海。

“高中我已经决定作为交换生去美国留学,今天晚上就要离开日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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