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依陵

【长篇】《枫的时间》【17】

【17】水的时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艳阳高照，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伴随“呀吼——”的欢呼声，一个又一个灵巧的身影投入密林环绕之下的水池，激起透心凉的水花。

今天的杀老师一时兴起，在后山改造出了一个天然泳池供大家玩耍。所有同学都在尽兴畅游的情况下，我也不可能不识趣地完全置身度外——于是人群之中的我突兀地抱着泳圈在水上勉强地漂，一边抱怨泳装暴露身材一边假装自己不会游泳……

七月的夏天本是游泳的好时节，但对今年的我而言却是一个很大的苦恼——由于触手的缘故，我变得越来越害怕水了。刚开始的时候，对水还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最近的我甚至连浴缸都不敢用了。虽然只要触手部分不直接接触到水就没问题，但心理层面上的恐惧难以磨灭，就连游泳这样基础的技能都因这份恐惧而开始有所退化。因此我只能给茅野枫追加一个不会游泳的角色设定，来尽量避开下水的情况——怕水这一点，全身都是触手的杀老师自然也是一样的，刚在不久前得知这个弱点的同学们，正为此而激动不已。

哪怕尽量回避，却也不可能完全地避免，如此便是我正面临的现状。

老天爷保佑我不要落水啊——正在我如此祈祷之际，“怕什么来什么”这句话便即刻应验了。身下的水面竟忽然莫名地翻涌起来，身子猛然失去平衡的我不受控地后仰，一头载入水中。猛地呛了一大口水，鼻腔立刻充盈起难受的酸痛感，发自本能的扑腾挣扎毫无效果，水底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我往下死拽导致完全浮不起来，曾经游泳的技能真的已经退化得一点都不剩了吗？

意识一片空白之际，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将我的下巴稳稳托出水面，呼吸倏然恢复流畅，一股“活过来了”的安心感瞬间涌上心头。

“你没事吧，茅野同学？”救了我的，正是班上泳技最好的片冈惠副班长。她那成熟的声线同样能给人带来安全感，连同为女生的我也忍不住觉得她十分有魅力。

好容易被带上岸的我着实松了一口气，感觉有好一段时间不想再下水了……

渚游到岸边来问候道，“你还好吧？茅野。”

“嗯，现在没事了……”鼻腔还残留有肿胀感，但并无大碍，只不过……

“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

“不用，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不敢多留片刻的我连忙摆摆手起身，“我先去换衣服了，回见……唔哇啊！”

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溺水中彻底缓过神来，头仍有些发晕的我还没走两步，就不慎踩到陆上的积水脚底打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呜……实在是太糗了……

不知何时上了岸的渚用湿漉漉的手扶起我，一路护送我到更衣室前。这一回我再也找不到回绝的借口了。

在门前匆忙告别后的我，几乎是一头扎进了试衣间，并把自己反锁在狭窄的封闭空间里。抬手摸了摸脸颊，唯能感受到滚烫这一种触感。

为什么脸会这么烫啊？虽然脑海深处仿佛有了对这一疑问的答案，但理智克制我往那方面思考。是从水里出来后着凉了吗？还是新陈代谢又紊乱了？我尽力把思路引向别方。

用干毛巾擦拭身体，手臂上仿佛还残留有那只将我扶起来的、湿漉漉的手的触感。

确认后颈处已完全干燥后，我小心翼翼地将触手释放出来。浸水后一直持续不散的酥麻感，此刻瞬间舒缓了许多，“它”似乎也因终于能够透透气而畅快地舒展开来。

幸好，差点就抑制不住了。

危机关头时所冒出求生本能，会迫使人用尽一切办法存活下来，故在呼吸困难的一刻，我能强烈地感受到触手它渴望挣脱而来的欲望，但若让它顺势接触到水反而会更加危险……

长舒一口气后，脱力的刹那我靠墙滑坐在地。

有那么一瞬，狭小的更衣室突变得空旷无比——整个世界寂然辽阔，仿若唯存我只身一人。

 

游泳课结束后，班上的同学们纷纷聚集在一起，开始商议如何利用水来开展暗杀计划。人群之中，身材高挑的片冈同学看起来格外耀眼夺目。

副班长她为人精明干练，富有责任感与十分出众的领导能力，学习与运动更是样样在行……方才将我救起时的模样，真的好帅气啊。

“渚，”我不禁好奇地发问道，“为什么片冈同学会来到E班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该主动询问他人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也隐约能感觉到班上存在这种不言而喻的氛围，这似乎早已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E班是为收留差生而建立的班级，但每个人成为“差生”的理由不尽相同。

大部分人早已陆续回家的放学后，片冈同学仍留在泳池里进行自主练习，我、渚以及杀老师三人则在岸上围观。就在这时，片冈同学的手机收到一封邮件，小律帮她念了出来。明明是与朋友一起学习的邀请，得知内容的瞬间她的脸色却顿时阴沉下来。

“抱歉啊，两位，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了。”

遥望她一言不发默默离开的背影，略带担忧的杀老师提议道，“我们还是跟过去看看吧。”

于是我们二人外加一只章鱼来到车站前的餐厅偷偷监视，印象中这种跟踪行为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很快就被本人所发现。

从当事人的口中，我们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在片冈同学以前的班上，有一名女生拜托她教自己在海里游泳，而那名女生学会在泳池里游水后就开始推托后续的练习，导致后来在海边发生溺水事故，留下了不敢再下水的心理阴影。她任性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到片冈同学身上，一到考试就缠着对方要求补习，结果使得片冈同学没能好好复习自己不擅长的科目，以至于沦落到E班。

杀老师当即决定，要教会那名同学克服阴影下水游泳，同时这也是教育片冈同学脱离被依赖心理的机会。

“可是，看那个同学的样子，不可能会愿意吧……”

杀老师发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声，“关于这点，为师自有妙计。”

“杀老师，我也能一起来帮忙吗？”身旁的渚突然自荐道。

章鱼没多想就一口答应下来，疑惑不解的我扯了扯渚的袖子，用眼神问为什么。

“这是个找出弱点的好机会，能够目睹杀老师下水的姿态。”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原来如此，渚他一直以来都有在收集各种有利于暗杀的杀老师的弱点，作为“杀手”的我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杀老师，我也要来帮忙！”

“没问题吗？茅野同学，你还不会游泳吧。”

“拜托了，我肯定能够帮上忙的。”虽然嘴上信誓旦旦地这么说，但事实上我觉得以自己的角色定位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么，为师会在今晚十点将你们接到后山的泳池处集合，工作任务也会在那个时候下达，大家现在就先回家好好休息吧。”他揉搓着触手略带阴险地笑道。

为什么要把时间定在晚上？尽管心里抱有疑问，但既然答案不久后就会揭晓，我也就没放在心上。而这一判断所直接造成的后果便是，当天晚上我与片冈同学两人在更衣室里对着眼前的一堆衣服面面相觑。

“这个……是……什么……？”片冈脸上的阴影多得似乎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好像是这次作战计划，需要用到的衣服……杀老师交代说一定要穿上……”我拎起放置在最上方、设计成贝壳款式的比基尼上衣，除此之外下面还有鱼蹼样式的手套与鱼鳞花纹的裤子。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绝对做不到！”她瞬间移动到墙角整个人畏缩成一团，“这种露出度实在是太……”

确实不难理解片冈同学的心情，尽管我因为以前穿过各式各样的戏服，所以对这种程度的cosplay服装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这个时候作为普通女孩是不是应该假装排斥呢？但如果连我都一起退缩的话，杀老师本就听上去不靠谱的计划连头都没法开了。

“那片冈同学你穿这件连体款式的吧，露出度和学校泳装差不多……”见她仍是一脸踌躇的模样，我连忙补充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对方成功克服对游泳的恐惧，也请片冈同学鼓起勇气来吧！”

在我的大力鼓动之下，片冈最终还是穿上了对她而言非常非常羞耻的cos服。

“茅野同学你先去和大家会合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仿佛能看到密布于她头上的细密黑线，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实在是辛苦她了。

“那过一会记得过来哦，时间不多了。”

不知道渚那边怎么样了。心想着，我独自离开更衣室，仲夏夜的凉意在来到室外的那一刻迅然包裹住全身。前往泳池边，只见换好衣服的渚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无袖的露脐上衫，头上还佩戴有龙角形状的头饰，这副打扮的渚有种说不出来的可爱感。

“茅野你来了啊。片冈同学呢？”

“她……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只能打马虎眼。

“没问题吗？待会还要下水……”

“肯定没问题啦，片冈同学那么靠得住！”

“不，我是问……茅野你没问题吗？今天白天的时候已经出了一次意外，还是不要勉强自己比较好……”

果然，与渚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无时不刻无微不至的关心总会让心里感到暖洋洋的。在这样的他面前，自己又怎么能有所消沉。

“这一次肯定好好抱紧泳圈，不会有事的啦！而且也只是一小会而已。”茅野枫才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退缩。

“这样啊……”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晚上果然还是有点冷，我的外套借给你吧。”说着他便从身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件昏暗中看不清具体颜色的深色外套，递到我的面前。

风起云动，天幕破露出皎白的弯月，耳畔依稀可闻见枝叶沙沙作响。微凉的夜风掠过肌肤，仿佛在刻意地与体内洋溢的暖意形成对比。月光照耀下，渚那白得过于梦幻的面庞令我下意识地看呆了，片刻才接过他的好意，“谢谢……渚你呢？”

“我应该没问题的。茅野你是女孩子，还是小心不要着凉比较好。”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若拒绝这份温柔，反而就是自己的残忍了。

默默披上他尚带有一丝体温的外套，我将目光扫向前方的水面。星月相映下的泳池仿若天然湖泊，盛满了闪亮夺目的宝石。清香的草木气息，不绝于耳的蝉鸣，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如同置身于远离现实的世外桃源。

我与渚一同寂然不语地遥望水上星夜，沉默弥漫在我俩之间。曾几何时，我是不是也和渚像现在这般默然地凝视着同一片地方呢？奇妙的是，我从未对无言的情景产生过任何尴尬感，反而舒适并自在。

渚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吗？至少现在，我希望这份平静的时光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突然，如镜的水面上飘过一个“不明飞行物”。猛然抬头，才知道那是杀老师正举着一张单人床在空中飞行。不久后他轻巧地着陆，将床与床上熟睡的女生稳稳地放置在泳池边。正巧，片冈同学也刚好从更衣室里出来了。

我们的目标已抵达，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我们的任务是负责玩水，这样就可以了吗？”和渚一起下水后，他向杀老师确认道。

“没错，要注意营造出梦幻感！梦幻感！这样才会让她产生自己是在做梦的错觉！”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能不能请你把照相机这种现实感满满的物件给收起来？

算了……总而言之，只要用戏水的声音吵醒目标就可以了吧。

“看招！”我率先开始朝渚泼水，哗啦啦的水声在寂寥的夜中聆听得分外鲜明。他一边用左手遮挡，一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扬起水花反击。

冰凉的水飞溅到身上，带来一股透心的舒爽。水声与笑声交叠在一起，一时间我竟沉迷其中忘却自己是在执行任务。

几轮过后，渚突然停了下来，作出了一个左手握拳、右手托举着拳头的奇怪姿势。

这是什么？——正当我感到疑惑之际，渚一下握紧了拳头，原先包藏于其中的水在压力的作用下，笔直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喷射出来，吓得我不禁“哇啊”一声大叫。

真是的……渚太坏了！

擦掉脸上的水，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抱歉，”他边笑边道歉说，“因为想试一下，所以就没忍住。”

这么说起来，渚确实有时会做出一些非常“腹黑”的事情，好比在关键时刻为了转移杀老师的注意力，他会毫不留情地将老师的各种丑事曝光。

虽然很想回击，但这个时候目标人物已经醒了，得赶紧干正事才行。

配合着饰演“鱼鱼”的片冈同学，渚和我分别向刚醒来的目标进行“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是鱼太。”“我的名字是鱼子！”

与扮演得更为自然的我不同，渚似乎对这个假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趁对方的注意力暂时被杀老师吸引，我们二人回到岸上。接下来是游泳教学的时间，到这时我俩就只有旁观的份了。

那名女生被一把推下水，被迫在水中游了起来，片冈则在其身旁慌忙地进行指导，到后来甚至连杀老师也下水了——虽然是以“用马赫速度将周围的水舀开”的方式，不过跳水的一瞬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整个教学场面可谓是异常混乱，但最后在他们齐心协力之下，历尽千辛的女学生终于学会了在波涛翻涌的水里游泳，就某种程度上她还真是蛮可怜的……

女生被杀老师送回家后，回顾这个晚上所发生的种种，我发现我和渚的角色扮演似乎根本没派上任何实际用处。

“杀老师，我们有必要一定穿成这样吗……”“鱼鱼”替我说出了心里话。

“当然了，这是为了营造出梦境般的感觉啊！让她以为这样的经历只是一场梦，才不会发现教会她游泳的人是谁！”

会有人笨到这样天真地想吗？更何况，让对方觉得这是梦又有什么意义？……归根结底还是杀老师想看cosplay的恶趣味使然吧，快松开你不停按快门的触手再说话！我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不过算了，今天一整天都很开心呢。

 

就在几天后，白又携糸成进行了第二轮的暗杀，再之后又迎来了与3-A精英班针对期末考试所定下的赌约……盛夏的七月真的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但是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果然还是那一天吧。

他的生日，也正好就在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