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狐十八线写手,产粮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阴阳师|觉萤】《觉醒》

阴阳师百合本《乱花抄》参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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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和煦的阳光如丝拂遍全身,小草妖眯着双眼伫立在绿茵地之上,惬意地感受来自太阳的暖意。墨绿的秀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翠纹白底的和服包裹住娇小如孩童的身躯,她的怀中抱着一根比本人还高的大蒲公英,远观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山坡上长了一棵巨型草株。

她叫萤草,与大部分植物系妖怪一样,钟意日光和雨露,不喜欢到距离地盘太远的地方。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吵杂声,萤草猛然睁开青色的眼睛,只见自己的同伴正从东边归来,遍体鳞伤。她慌张地奔下山坡,前去查看他们的伤势。

“真是的,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外面打架,不要跟别的妖怪起冲突。”萤草一边帮天邪鬼青和天邪鬼赤等伙伴治愈伤口,一边抱怨道。

“老大你就别管了,这些小事就交给我们吧,下次一定不会输的!”天邪鬼黄坚定道,“晚上我们再挑战一次!”

“不要叫我‘老大’。”同伴们总是莫名地将她视为首领,但她觉得自己担当不起这个称呼,她不会战斗,只是一个懂得治疗术的小妖而已。

好不容易将他们的伤势治疗完毕,萤草自己也像打了一架似的疲惫不已。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类似的事情已发生了不止一次,他们频频不听劝告地跑到地盘外去打架,却又总是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这样下去不行,万一哪天闹出妖命怎么办?如此一想,她决定晚上偷偷跟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到了当天夜里,她悄悄跟踪在伙伴们的身后,向地盘边界靠近。妖怪的夜视力普遍优异,但专心致志对敌的大家并未发现她的跟踪。眼见他们在一片空地处停下,萤草躲到了一个大石头的后方。

心中正揣测着众人等待对象的真面目之时,她忽地听到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于是向外探出脑袋,只见天邪鬼四兄妹正团团围困住一个将红发束成四股辫的女孩……他们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呢?这次一定要好好说教一顿!

正欲生气,萤草惊讶地发现那个被围攻的少女竟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大家一齐打倒了。

“切,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手持狼牙棒的女孩潇洒地转过身,视线飘到了萤草所在的方向,“哈,这里还藏着一头!”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近,吓到腿软的萤草紧张得整颗草缩成一团、动弹不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连逃跑的力气都丧失了。

——要、要被打了吗?好害怕……不能哭,不能……

“但是,不哭什么的,做不到啦!”

皎白的月泼出辉光,狼牙棒的阴影覆盖到脸上的一刻,求生心切的萤草本能地举起从不离手的蒲公英——

“叮。”

预料中的疼痛感迟迟未临,萤草这才颤颤巍巍地睁开泪眼,只见对方一屁股坐在地上,武器也跌落到一旁,正用双手捂住自己晕乎乎的脑袋。

“好痛啊……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你没事吧?”萤草下意识走近,关切地问道。

“还好意思说,是你搞了什么鬼吧?”倒地的女孩猛然站起身,恶狠狠地瞪视与自己个头相仿的草妖,“刚刚那一瞬,我的妖力和体力好像一下子都被吸走了。”

萤草方才想起,自己方才无意识地使用了“汲取”的技能,这项技能可以吸收掉对方的妖力和生命力并将其中的一部分转化为己用。由于太久没使用过,她都快忘记自己拥有这个能力了。

“看起来你好像挺能打的,我们来干一架吧!”

对方利落挥舞起狼牙棒的模样,吓得萤草连连后退,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地流出,“不要,我不会打架……”

“嘁,没意思。”似乎是被眼泪浇灭了兴致,她怏怏地咂嘴,“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萤草。”

“我的名字是‘觉’,你可记住了,将来我一定会成为这一带最强的妖怪!”觉咧嘴微微一笑,红发色艳如火。那双嫣红色的瞳孔闪烁着萤草从未见过的光芒,犹如照耀万物而又难以直视的炎阳,于这一刻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底。

萤草喜欢太阳。

不禁发了一会呆,直到同伴们奄奄一息的求救声将其唤回,她才猛然想起附近还躺着一堆负伤倒地的同伴。

 

 

【2】

 

“这世间的万物皆具有生命之力,有一种法术可以将这种力量转化入人类或妖怪的体内……在我成为妖怪后不久便发现自己可以通过消耗法力来治疗伤势,据说大部分植物系妖怪都懂得治愈的技能,所以觉以后若是受伤了也可以来找我……当然,不要去打架自然是最好的。”萤草坐在大石头上,悠闲地摇晃着双腿。

“那你的法力如果用光了怎么办?”觉盘着腿坐在旁边,脚下放置着和萤草的蒲公英一样从不离身的狼牙棒。

“只要晒一晒太阳,就能够自然恢复了。或者……”萤草猛然想起了什么,失落地垂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明明那么能打,偏偏是只治疗型妖怪。”对方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的异样。

“才没有呢,我不喜欢也不会战斗。而且觉你也不应该举止那么粗鲁,这样一点也不像女孩子。”萤草奇怪的执着让觉不禁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我才不会按照其他人定下的标准来生活。”觉轻盈地跃下石头,不远处小妖们细碎的交谈声正好传入她的耳中。

“老大真厉害,竟然能和那种强大的妖怪当朋友。”“那当然,萤草本来就很强大。”“有她在我们就不用担心地盘会被抢走了!”“那个凶巴巴的妖怪会不会抢走我们的头儿啊?”……此番背后的谈论让向来心直口快的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内心中涌起的那股情绪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在萤草那副娇弱可人的外表下,其实暗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实力,就连只认识了她半个多月的觉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想必那些执着地追随着她的小妖怪,也是因此才会将她视为头领吧。

“喂,爱哭鬼。”觉忽而开口。

萤草闻声愣了愣,尽管觉经常用这个她不太喜欢的外号来称呼自己,但隐约能感到这次的语气与以往不太一样。

“如果你不是窝在这种小地方,肯定还会更强。”刺目的逆光使得她的表情模糊不清,“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打架!”

“都说了,我不会打架。”萤草不悦地埋怨道。

 

自从上次意外相识,觉时不时便会跑来找萤草切磋。萤草不喜武斗,只是没想到被觉硬拽着比试一番后,竟也能与她平分秋色。尽管并不会受重伤,萤草还是讨厌任何形式的暴力。她很高兴能和觉做朋友,喜欢和她说话,可如果能不必打架该有多好。

越高级的妖怪寿命越长,萤草深明自身的弱小,自知拥有的时间比人类长不了多少,所以她只要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就心满意足了。过去的十余载,她极少踏出地界,最远的一次出行是去拜访桃花妖和樱花妖前辈,向他们学习更加高级的治愈术。彼时在旅途中,她都尽力避开人多的地方,只要稍微出现危险的征兆都远远地躲逃开。故她一路上虽相安无事,却也没对外界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与她的性情截然相反,觉是个喜好四处闯荡的妖怪,时常游历四方。萤草从她那里听到了不少有关外面世界的故事。比如京城有一位非常厉害的阴阳师,他与他的伙伴平定了各种与鬼怪有关的奇异事件……

觉隔三差五的造访,不知从何时起成了萤草习以为常的事情。虽然大家常调侃说觉只是过来蹭饭的,但萤草依然感到欣慰。在她千篇一律的日常中,觉的出现是为数不多的惊喜。

“虽然是个爱哭鬼,但手艺还是不错的嘛。”嘴上说着不客气的话,觉往往是吃得最多的那一个,“娶回去当老婆好了。”

觉的嘴巴很毒,偶尔还会开毫不留情的恶劣玩笑。换作是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小妖们,萤草绝对会好好数落一番,教育他们要礼貌,却不知为何唯独对觉没办法狠下心。

“女、女孩子是不可以跟女孩子结婚的……”闻言,萤草羞赧地低下头。真奇怪,自己明明应该感到生气才对……

“又来了……”觉已不是第一次被扫没了兴致,萤草她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用奇奇怪怪的规矩来束缚住自己,就如同她迟迟不愿意踏出毫无意义的地界一般。“那些是人类的规矩,我们是妖怪,为什么要遵守?更何况我最讨厌规矩了。”

萤草讶异地抬首望向她,后者见状立即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绯红在面颊上抹开,“是玩笑啦,笨蛋!谁要娶你这种爱哭鬼!”

又见对方闻言后表现出一副失落得泫然若泣的模样,觉顿时既好气又好笑。

“我说你啊,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出去玩?一天到晚窝在同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你不是很喜欢那些外面发生的故事吗?”

“可是……”萤草的犹豫不决,终于把觉逼急了。

“既然你不把我当朋友,那我以后也不必再过来了……”

这下,萤草慌了。正当觉以为她又要放声哭泣之时,萤草扬起脸,莹润的双眸投射出真切的目光。“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使人不由得心生怜爱之姿映入眼帘,觉顿然愣了愣,心想对于单纯而认真的萤草,自己是否欺负过头了,但意外地认识到萤草将她看待得如此重要,心中又不禁泛起一阵窃喜。

“那就去北边的山林吧,那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但是,听说那个地方很危险……”

“放心吧。”觉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萤草的担忧,“我会保护好你的!”

对了,就是这个。

这句话,她究竟从多早开始就想说了?

——我会保护你。

仅仅是将简单的几个字脱口而出,便仿佛被一双有力的大手向前推了一把。

 

 

【3】

 

茂密的枝叶交错交叉,于上方织成了一张密难透光的大网。漏网之光星星点点地遍布在枯叶堆积的黑土地上,黯淡而毫无生气。深褐色的粗壮树根蛰伏盘踞于脚下,仿佛下一秒就会幻化成将过路者吞噬的一条条巨蟒。视野因繁盛的植被而受到阻挡,干扰了对方向的感知,目光企及不到之地深不可测,耳畔间隐约的窸窣声响又似暗藏杀机。

生性喜好阳光的萤草本能地反感阴冷潮湿的环境。当下明明正值晴昼,此地却晦暗得如同稠云密布的阴天,面前阴森萧煞的景致更是令她不住地瑟瑟发颤,不由得将身旁觉的手臂抓得更紧了。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自踏入这片领域起,萤草已不知是第多少次重复这句话了。

“明明自己就是妖怪,难道还怕有鬼出没吗?”觉毫无顾忌地坦言,“有我在呢,我来过这里好多次了,不会有事的。”

尽管萤草心中的不安依旧未能减弱,但她愿意相信觉。对足不出户的她而言,觉已经是她所见过的非常强大的妖怪了。

隐隐约约,犹如被冰凉的吐息轻抚,不远处仿若有异样的视线正注视着己方,可每当萤草猛然转首,便只能捕捉到毫不起眼的小动物,以及一动不动的林木。正当她准备向觉提出自己不详的预感之际,对方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就快要到了,我想让萤草你亲眼看看的地方。”

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觉拉着萤草小跑起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的萤草踉跄地紧跟着她的步伐,快速穿过一棵又一棵姿态诡异的树木。随着步伐的行进,周遭环境的亮度正以肉眼可辨的程度不断升高,两人戛然驻足的一瞬,眼前豁然开朗。

这一片地带不再有颓败的暗林环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意盎然、勃勃生机的草地。知名或不知名的花草以自身艳丽斑斓的色彩点缀其上,芳香随风阵阵扑鼻而来。碧蓝晴空的映衬下,一条泛着银光、水色湛蓝的溪流清澈见底,蜿蜒伸展而将绿茵分割为两岸。

“好漂亮!”萤草不禁发出感叹。尽管她自幼生长在天然植物的怀抱中,却还是第一次目睹如此清朗之美景。

“我就说嘛,你肯定会喜欢的。”觉的笑容带上了不止一分的得意,“大多数家伙都不敢穿越看似恐怖的黑山林,所以才会错过这么好的地方。”

满心欢喜的萤草走向淙淙的小溪,俯身伸手浸入沁人心脾的流水,感受着澄液带来的冰凉触感,仿佛身心皆经受洗涤至净。一个黑影飞快掠过身旁跃入溪中,激起晶亮的水花,一下子溅湿了萤草的衣裳。

“水应该要这么玩才对!”觉用双手舀起一捧水泼向萤草,水珠在灿阳下晶莹闪烁。

“哇啊!”被清水“浇灌”一身的草妖顿然被激发起了反击的斗志,也一同纵身一跃踩入水中。凉意自脚底迅然传递至上,萤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尚未化妖的时光。那是一段模糊朦胧的记忆,但她依然可以断言,经历过久旱而适逢甘露降至的感受,与踏入如此清新的生命之源十分相似。

两者拥有着同样的名字,即“幸福”。

萤草拍扬起小小的浪花,觉笑着抬手遮挡,片刻后又一轮水花相互碰撞,激荡起璀目的金光。

 

不久后,两人都玩累了,带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平躺在草地的斜坡上,任由太阳暴晒。

“到了晚上,还会有更漂亮的景象。”觉笑道。

“我们不在天黑前回去吗?”萤草一扭头,正好对上觉清澈却又深邃的红瞳。

“你害怕了吗?小哭包。”觉略带坏意的笑激起了萤草小小的好胜之心。

“才不怕呢。萤草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爱哭鬼了……”

其实还有后半句话,暗藏在心底。

——自从遇上了觉。

那个永远向前奔跑的身影,宛若璀璨的朝阳一般深深地吸引住了萤草的目光。让一直畏缩不前的她,第一次渴望成为像那个人一样勇敢坚强的、崭新的自己。

她向往成为她。

霎时,风起。两妖头顶上方那棵根植于土地的小小蒲公英被忽而吹散,伞状的花序乘风而行。眼见那一颗颗孕育着希望的种子随风越过了下方的溪流,飘向未知的远方,萤草顿而忆想起,自己是否也曾似这般飞翔过。

她生于身下这片肥沃的土壤,热爱着孕育了自己的大地母亲,可蒲公英本就是热爱自由与飘泊的植物,才会以旅途作为自身生命的开端。

觉说得对。蒲公英不应该把自己禁锢在同一个地方,它属于风和冒险。

萤草首度萌生出了一览更为广阔世界的念想,她开始盼望着去往更多的地方,目睹更美的风景——与身边的她一起。

 

同中意之人相处的时光总是轻易地流逝,转眼间,萤草便发觉自己已然伫立于无垠的星空之下,正被流动的“群星”团团包围。

萤火虫,活着的星光。

以血肉之躯点亮黑夜,于林木、于溪水、于丛草之间穿梭静舞,时隐时现。遍漫山野的荧光群侵占了整个视界,恍然间让人分辨不清天穹与地面。天上天下,星辉熠熠。

此时,紧握在萤草手中的硕大蒲公英,也与繁星一同发出荧荧亮光。被光源深深吸引住的光之虫翩翩缭绕于少女的身侧,旋飞舞动。

“真好看……”夜色之下,亮如白昼的景致映入觉的双目,她不由得叹然。

“嗯!这里的夜晚真的很好看……”与萤火虫嬉闹中的萤草应声道。

她正惬意地享受着被炫光环绕的幸喜,而并未留意到那目光的焦点其实在她本人的身上。

“我在进化成妖怪的时候,恰好发出了萤光,于是过路的人类就给我取了‘萤草’这个名字。根据人类的传说,腐烂的草会化为萤火虫……”视线游走于各处的萤草欣然道,“所以,我和这些漂亮的虫子说不定是同类呢。”眼前这些正自在飞行的“伙伴”,无形中让她更加坚定了在不久之后的将来游历四方的愿望。

据说,能够孕育萤火虫的地方,其水源一定是最澄澈的。

——能吸引住“萤”的,也注定只有最纯净的心吧……

“觉。”萤草转首,唤出其名。

此瞬,如遭遇狂风卷哮,周身的萤光顷刻飞散离去。

而她所呼唤的那个人,正一脸惊恐地扑向她,嘴无声地一张一合。

“危险——!”

声音抵达之际,一大片黑暗覆盖了她立足的世界。

 

 

【4】

 

重物倾身的感触让萤草霎时回过神。

她很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而让她只需片刻便清醒地判断出这一点的,除了面前散发着可怖煞气的庞然大物外,还有从压在身上的觉那里传来的刺鼻血腥味。

这是萤草最讨厌的味道了。

方才还充盈着整个山岗的光群,此刻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余留一只落单的萤火虫,无措地缓缓飞过怪物的身侧,孤独而茫然。

长型的硕壮身躯上,细密的鳞片泛映着冰凉的白月光,巨兽的四目大如灯笼,近观仿佛在天际上看到了四轮硕月。萤草并非未见过蛇,可她确确实实是第一次目睹到身形如此庞大的、双头巨蛇妖。

“快……快跑……”受伤的觉费力地撑起身子,猛抓起惊颤得一动不动的萤草的手,奋然疾跑。

被觉拉拽着的萤草从未像此时这般倾尽全力地奔跑,罕有进行剧烈运动的她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因过度运作而抽痛不已。斜前方,于觉的右肩处,触目惊心的血肉暴露在空气当中,疾走的大幅度动作令大量的血涌流出,滴溅至脚边的草木之上。

萤草多想停下来为觉治疗伤势,可身后压袭而来的混沌妖气步步紧逼。若那蟒蛇真有意追逐,他们两只小妖此刻肯定早已命丧黄泉,而对方显然没有在蝼蚁面前动用真格的意图,只将其当作一场捉迷藏似的游戏。

“觉,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来给你疗伤……不然那家伙顺着血腥味,也定能找到我们……”

“好……”疼痛令觉的额头遍布细密的汗珠,萤草将之看在眼里,心口的部位发生出更加剧烈的痛楚。

较为熟悉此处地形的觉,不久后终于找到了一处从外观上看颇为隐蔽之处——巨石板与斜崖之间的夹缝,身材同样小巧的两人不费工夫地就钻了进去。

“治愈之光。”萤草的手掌上发出细微的光亮,须臾,觉的肩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慢地愈合,血被迅速止住,但也只是做到了促进表皮修复的程度而已。以萤草目前的治愈术,还不能治疗伤及筋骨的重创。

身上的伤势有所好转,面容上的疲惫感却未能减弱半分,觉自嘲地感叹道:“没想到反而是我把萤草你给拖累了。”

“才没有呢,如果不是觉把愣神的我唤醒,恐怕已经……”

“但如果不是我硬是拉你来这里,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吧。”

觉的断言让萤草一时噤声,无言以对。

“我过去出入此地时从来没有见过那条蛇,恐怕它是在休眠多年后才在最近苏醒的……怪不得这一片地域人类从不踏入……早知道就让萤草你安安全全地待在原本的地方好了,我不该……”

“不,不是这样的!”

萤草多想马上告诉觉,自己是自愿跟随她来到这里的,而且将来也想与她一起走遍世界上更多的地方。

可就在心声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刻,一发沉重的外力扫向腰腹部,将他们二人双双腾空击飞,滑出了足有五六米的距离,最后结结实实地摔落在坚硬的石地上。

此番重击来自巨蛇那粗壮而强有力的尾巴,它甚至将那用来隐蔽身影的巨石也一并击碎了。双头妖蛇虽体型庞大,却极其擅长隐蔽气息,只要它刻意收敛起妖气,便能宛若技艺高超的刺客,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任何盯上的猎物。

衣衫因滑行摩擦而变得破烂不堪,萤草感到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折断一般剧痛不已,肌肤上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擦伤,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支撑起躯干,不顾咳出来的黑血,执着地爬向前方倒地的觉。

“别管我了,你快逃吧……往东边。”被萤草拉起的觉喊道,声音沙哑。

“不行!要逃一起逃!”

这一次,换萤草拉着觉不惜余力地奔跑。位于他们身后的巨蛇探了探自己的两个脑袋,像见到好玩的玩具一般饶有兴致地继续跟上。

萤草尝试着一边移动一边施展治愈之光,不一会儿便把体内的法力消耗光了。时值夜晚,她没办法通过阳光来恢复法力,这意味着直到天亮之前她都不能再使用治愈术。而当下这漫漫长夜,他们又要如何跨越过?

此后,藏身之地被大蛇发现的情景又接二连三地重复上演了数次。精疲力尽的萤草感到自己的体能已然接近极限。

这一回,她和觉躲藏到石缝中的一个山洞里,此处已经是他们所有躲藏地当中最为隐蔽的一个了。假使这里也能被妖蛇追寻到,萤草连是否还有力气逃跑的自信都没有。眼下,也几乎没有可以恢复体力的途径……

几乎没有。

“萤草。”一度拦挡下好几次攻击的觉比她伤得更重,体力也处在严重透支的临界点,就连抬首这般简单的动作,也好似需要倾注最后的生命力,“你一个人逃走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觉。这里应该不容易被发现,只要我们熬到天亮的话……”

宛若要反驳她的言语一般,几乎就在话音刚落的下一刻,身下的地面剧烈动荡起来,来自上方的碎石沙尘似骤雨倾落——一股强大的外力正撞击着洞窟,不用推测都能知晓这份力量的源头为何。

萤草彻底陷入绝望了,无论是被崩塌的山洞掩埋,还是逃往洞外,都必然是死路一条。看来她的生命就要到此为止了,一想到草本植物的寿命本来就不长,她竟很快地便接受了这般残酷而无奈的命运。在她平淡无奇一生的最后时光,能够遇上将她带领到新世界的觉已是至幸之事,只可惜自己不会再有时间与她一同周游旅行了……

如果觉可以活下来就好了,她不似自己如此平庸,她的生命全然不应该在这里终结。使用不了治愈术的自己毫无用处,若是强大到能治愈好两人的伤势,也就不会沦落至此……

“没有时间了!”震荡的洞窟之内,与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的萤草截然相反,觉仿若抓住最后一丝曙光般迫切道,“就算能活下一个也好,我们两个之中能活下去的唯有你了!”

 

 

【5】

 

觉的心中一直藏有一个秘密,一个此前打死都不愿意告诉萤草的秘密——

其实她很羡慕萤草,自相遇的那一刻起。

善良而坦诚,老实又勤恳,简直是自己的反面。

一开始她还在想,这妖怪好傻好天真啊。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羡慕这种天真,并且希望她能永远地将这份真诚保持下去。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从期待与她比拼武力开始?从喜欢上她做的可口饭菜开始?亦或是从恋慕上她的灿烂笑容开始?

短短数月的时光,竟比往生任何一段时期都更具有活着的实感。

很久以前的她居住在深山里,用话语迷惑那些进入山中的人类,说的内容都是些打击人的话,纯粹以恶作剧为乐——说白了就是逞口舌之快。她就是拥有如此低劣本性的妖怪,还常常习惯性地用言语来欺负萤草,哪怕在她心中完全不是那样想的。

嘴上说着会保护胆小怕事的她,其实觉比谁都清楚,萤草要比自己强多了。自己打架的实力也就只能做到欺负最底层的小妖怪而已,这还是经过了很多年努力的结果,一旦遇上像双首蛇妖那样强大的鬼怪,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表面恃强凌弱,实则软弱无能,甚至喜好撒谎的她根本不配得到萤草的尊敬。

个性乖巧的萤草却不一样,她生来天赋异禀,只是她自身从未有过变强的念想。尽管是玩闹性质的打架,但觉足以明显地感知得到萤草的实力现已在她之上,再加之懂得使用恢复生命力的治愈术,她早就是能够远远甩开她、不需要被保护的强大妖怪了。

潜力尚未被完全挖掘的萤草还能变得更强,前提是她愿意去见识更为广袤的世界,愿意去使用自己的力量。

觉既希望萤草能发掘出本人真正的实力,又不禁有点嫉妒那般受到上天眷顾的她。所以,一如不间断地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她也无时不刻不在逞强,至少,她希望自己在萤草的眼中,是强大的。

而这一切终究不过是幻梦一场。

不过,这场梦她做得很幸福。是时候,醒来了。

她本想让萤草走出自我封锁的狭小地界,却由于自己的无能而将一切都搞砸了。若非因她的一己私欲,萤草也无需白白搭上性命。明明她和自己不一样,是更加出彩的妖怪,她的生命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如此简单地了结……

活下去的希望,觉一早便想到了。对方也应该知晓才对,只是一直假装没发觉罢了。

所以,必须由她亲口说出来。

由一点也不诚实的她道出,真心之辞。

“萤草,用你的能力……把我的生命拿去用吧,拜托了。”

萤草所拥有的“汲取”之术,无需消耗法力便能发动,而这项能力可通过吸收生灵之命力,来将其一部分转化为自身的生命能量,同时亦可借此补充到少许法力……

这是唯有萤草才可使用的技能,亦是生存的唯一希望。

“不……不可以……”此时的萤草已经泪流满脸,曾经不再哭泣的决心碎化离析,“你在说什么呐,觉……”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亲手杀了她?

“除了这样,没有其他活下去的办法了!有了从我身上得到的法力,萤草你就能再度施展治愈术治疗自己,至少能在出去后撑过大蛇的第一击!这里距离东边的村落已经很近了,人类既然能在大妖的地盘边定居,一定布置好了强力的结界,只要跨过结界线,那条蛇一定就拿你没办法了!”觉的语速飞快,因为周遭愈积愈多的碎石正无情地宣告着时限的将至。

“……不,我不……不要……”从未有任何一次流泪,像这般刺痛了整颗心,浑身颤抖的萤草哽咽着,甚至发不出流利的音节。

“至少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也比两人一起丧命好!这是只有你才能使用的办法!”

“可是……可是……”

“萤草,”肩膀被一股结实的力量固定,萤草初次从好似永远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觉的双眼中读到了名为“坚持”的情感,“我过去一直很羡慕你,现在也一样。我想成为你……所以请务必带着我的生命,一起活下去吧。”

“我……我……”萤草抽泣而不能成声,但她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必须完整地把心声表达出来,“我才是仰慕觉的那个人啊!我喜欢觉,好喜欢好喜欢!我还想和你一起去好多好多的地方,见识各种各样的风景……”

“得知你愿意成为自由的蒲公英,我想我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的真言。

“我也好喜欢好喜欢萤草你啊……”

——所以,就让弱小的我来保护强大的你吧。

——所以,连同我的那一份坚强地活下去吧。

——不活着成为厉害的妖怪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与她所在的小小世界,于这一刻崩裂。

 

 

【6】

 

蛇妖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何在撞塌这个山洞后,只发现了一只小妖,另一只去哪里了?

而且面前的这只小妖好似和印象中追逐的猎物不太一样,她的周身漂浮着类似萤火的微光,照耀出一头泛红黑色的长发。那散发出温意的萤光愈渐趋弱,终而消逝殆尽。

小不点转首望向它,其眼眶中充盈的液体,貌似是称之为“眼泪”的东西。

它从不流泪,于是不由得感到好奇,便下意识地用其中一个脑袋凑近意图一探究竟。小妖怪一双棕红色的眼睛里,除了泪光,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顷刻,剧烈的刺痛感于其中一颗眼球处炸裂。

沉睡了足足五十年的躯体因感受到久未经历过的刺激而不住地抽动,待反应过来之际,才发觉面前的草妖已没了踪影。屈辱感迅然袭上心头的它暴怒而起,下一瞬便动身前去追逐那只胆敢偷袭它、不知天高地厚的低等妖怪。

然而那小妖的身上,似乎莫名地融合了刚才两只猎物的气息……

 

寒凉的夜风似冰刃吹割燥热的肌肤,萤草一刻不敢停歇地朝太阳升起的方向疾奔。难以遏止的泪水被冷风擦拭抹去,对于此刻在胸中翻腾涌动的这份情感名为何物,她再清楚不过了。

悲恸,以及愤怒。

深知实力差距的她本不该激怒大蛇,可依旧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怒意。若不是蛇妖以玩闹之心追猎他们,觉又怎么会为之牺牲?她无法原谅以玩弄生命为乐的它,更无法原谅弱小无能的自己。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绝不能丢掉这条性命,因为这副身体里还继承了觉的灵魂,绝不可以再杀死她一次……

好痛。好痛。

回忆着觉最后留下的笑容,每一瞬心脏都宛若被锋利的刀刃切割成片。可她必须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忆想,她要永远永远地铭记那个瞬间……

抛除开精神上的痛楚,她的肉体亦正经受着疼痛的折磨。体内不断传来火辣辣的刺热感,尤其是头上的前额部位,灼痛不已——如春笋破土而出,她的额上正缓缓地生长出细细的尖角。

哪怕是初体验,多少有所耳闻的萤草也知晓,自己正经历着所有妖怪一生当中最为关键的阶段——

觉醒。

觉醒之后的魑魅百鬼,会比过往任一时期都更为强大。此时此刻,她正在进化着,逐渐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

她最终会化身为谁?

——我多么想成为你啊。

 

 

【7】

 

听附近的妖怪们传言,此地住着一个很厉害的妖怪。

据说她武力强劲,曾只身一妖将统治了这片黑山林多年的大蛇妖给打败了。然而本可以就此称霸一方的她竟愿意收留和庇护弱小的妖怪,至于那些胆敢前来地盘冒犯的鬼魅全会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我不信这个邪,打算来寻这个女妖来比划比划。毕竟老子对自身的实力还是颇有自信的,好歹我也是西边那片丛林里的霸主。

一头墨红的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额上长有一对小小的肉色角尖,娇小身材的手里拿着一个比本人还要高的蒲公英,不苟言笑的脸上挂着冰冷的神情——初次见到传说中的妖怪,我一时还不敢相信,看似如此弱不禁风的小妖女竟然也能打倒那条恐怖的双首妖蛇?

然而很快我就明白,传言是真的。

身形比她大上整整两圈的我,竟然三下五除二就被她给放倒了。

听说她其实是治疗系的妖怪……这怎么可能?!

“切,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她向倒在地面上的我投来冷冰冰的视线。

可传言似乎也有不准确的地方,众妖都夸她心地善良、待妖温柔,没想到她竟是这种高高在上、喜好嘲讽手下败将的妖。

只不过有一点让我迷惑不解——

为什么她在说出这句本应抱有得意之情的话时,所流露出的目光是那么的哀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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